林深声推开祁夜司，从他的怀里强撑着站起来，她脸色惨白，双眼跟如亭一样布满泪水。
    虽然真的什么都忘了，可是她却能真真切切感受到如亭的痛苦，好像……好像曾经，她们是彼此很亲密的人。
    “对不起。”
    林深声依旧不敢看她。
    或许她的父母不是她杀的，林深声也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做过，但就像天宫那群神仙说的一样，他们是因为她走火入魔去救她而死的。
    无论结果怎么查，无论真相如何，她的爹娘都是因她而死。
    林深声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开始最怕看到如亭了，这种愧疚是与生俱来的，不是因为遗忘就能消失。
    而她事到如今，什么都没查清，什么真相都不知道，她只能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我不要什么对不起！”
    如亭哭吼道，她手上的剑还是放下了。
    她想要林深声说什么呢？她什么都忘记了，她又能说什么呢？
    那句“对不起”只能是她唯一能对她说的话了……
    祁夜司揽着林深声的肩，带她从如亭身旁走过。
    林深声微微抬眼，她看着如亭闭着眼，他们从她身边经过时，林深声只看清了她的泪水。
    ……
    祁夜司直接带林深声回了魔宫，天族的人再怎么想抓他们，现在也不敢贸然打到魔界去。
    林深声从回来后就一言不发，窝在隼极宫的床上，什么也不吃，睡也睡不着。
    祁夜司也急于不打扰她，毕竟很多事情，或真或假，林深声听到的是非那么多，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她应该自己去分辨一下，而不是等着别人去告诉她。
    但是她很难受，不能让她一直憋在心里。
    他在她床前搭上她的手，给她输点元气。
    林深声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他，良久，她问道：“为什么每次听到当年的事，我都会头痛，心里也很痛？还会呕血，这是因为血引吗？”
    祁夜司道：“不是，血引对你来说不会有任何反应，对我才有作用，你受伤流血，我会浑身血脉发热。”
    林深声问：“发热？那你会难受吗？”
    祁夜司笑了一下，道：“你不是直接跟我缔结的血引，我反应不会那么强烈。”
    再者，他能畏惧这一点难受？
    林深声忽然道：“那……你师父去世的时候，你应该很难受吧。”
    就像她看到如亭仙官那样，至亲的离开，困了她几百年。
    对祁夜司来说，祁夜修的离开，也困了他几百年，不然他怎么会事事都为了他师父。
    他只道：“再怎么难受也都过来了，况且我也已经替我师父复仇了。”
    “复仇？”
    林深声倒是没听说过老将军是怎么死的。
    祁夜司想，她是师父的女儿，理应知道一些关于师父的事。
    “当年师父被老魔主陷害，在渊海逝世，我就杀了老魔主。”
    林深声瞪大了眼睛，惊讶之余她确认一遍：“你杀了，老魔主？！”
    祁夜司倒是很淡定承认：“当然，不然怎么叫复仇？”
    “所以沧寒才那么针对你？”
    沧寒表面对祁夜司好像没那么差，他好像一直在乎祁夜司，很关心祁夜司的一举一动，就像上次无缘无故抓她只为了证明她身上有血引一样，好像只要是和祁夜司有关的他就很感兴趣，像个疯子。
    但林深声感觉，他是讨厌祁夜司的，甚至在疯狂的背后是有恨的。
    这下明白了，原来是祁夜司杀了老魔主，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又因为祁夜司实力过强，沧寒拿他没办法才如此疯癫。
    “不是。当年师父被陷害的线索，是他告诉我的。”
    林深声：？！
    “这怎么可能？那老魔主不是他爹吗？他怎么会……”
    难道这个沧寒已经疯癫到连自己的父亲也害了吗？
    祁夜司道：“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但是线索是对的，我也查证过了。阡烈说他可能是想早日坐上魔主之位才借我的手杀了他父亲，不过这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只要能替师父报仇就行。”
    虽然他也不明白这个沧寒为何一直针对他，但祁夜司知道，绝不是因为老魔主的仇，也不是因为他是魔界第一强者，畏惧他会抢他的魔主之位。
    林深声愣愣地看着他，道：“你想说的是别的吧。”
    祁夜司扳过她的肩，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道：“深声，你不想复仇吗？”
    “复仇……”
    “是，为过去的你复仇，为师母复仇。”
    林深声撇下头，喃喃道：“若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呢……”
    祁夜司继续道：“那些人说的那些话，你就信了吗？”
    “可是，如亭仙官的爹娘，还有神兽，就算不是我杀的，但或许真的就是我害的。”
    祁夜司感觉到她的眼泪一颗颗落在他的手上。
    他道：“你都没想起来你怎么知道！”
    林深声彻底崩溃了，她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哭吼道：“我知道！我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可是那种感觉我都知道！我第一次见如亭仙官，我第一次听她说出那些话，我第一次看到神兽塔，我都很害怕……”
    “那种害怕，不是忘记了就消失的，它好像长在我的脑子里，刺在我的心上，我控制不住……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记忆或许可以通过喝了孟婆汤忘掉，但是为什么那种感觉会一直都在……
    她当时以为抓到了两个幕后真凶，或许是可以说明人不是因她而死的，是意外也说不定。
    当亲耳听到青玉说出神兽塔的事，在本来就没什么证据的情况下又增添一丝她害人的可能。
    那一刻仿佛回到当日她晕倒在神兽塔的时候，无尽的害怕和愧疚从脚底爬上来，占满她整个身体，她好像都是两次害怕到极致呕出血来。
    祁夜司知道她现在根本冷静不下来想那些事了，他伸手拍了拍林深声的后背，看她哭到哽咽给她顺顺气。
    正是痛苦发泄的时候，她从天宫回来就一直憋着。
    当时被众神指责，被各种辱骂、唾弃，被不信任，被如亭拿着剑指着质问，每一瞬间，都在逼着她，都在说她有罪。
    但她一直一言不发，可能是觉得自己真的罪无可恕，也可能是害怕到失神。
    林深声的哭声渐渐小了，她把头靠在祁夜司的肩上，眼神迷离。
    祁夜司听她小声道：“祁夜司，我在地府三百多年，在黄泉边奈何桥见过太多的死魂了，孟婆说他们很多人活着的时候过得很不好，到了地府要投胎都想投一个好一点的胎，希望来世可以过得顺遂圆满。”
    “我就想，我也是喝过孟婆汤的人，其实也跟投了胎的差不多，那我就好好活着，过好我的日子。”
    “可是鬼判官那个嘴毒的却说，没有人的人生是可以顺遂圆满的，就算是重新投胎，也是进入轮回之苦。”
    “我当时还不信，怎么可能都过得这么苦呢？”
    “像我，就想好了要在地府好好赎罪，我要还清我的罪孽，祈求投胎投到一个好一点的人生。”
    “所以我在地府好好做事，好好给孟婆熬汤，我就想在地府里待上几百上千年也没关系……我想为我之前做的错事偿清罪孽，即使我什么都忘记了……”
    可是那些罪孽又哪是她在地府待个几百年就能偿还的呢？
    出了地府，眼见那么多人想杀她，那么多人讨厌她，她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怀疑自己真的害了人，觉得自己在地府与其说是赎罪，不如说是避开了一切的苟且偷生。
    “我当时还觉得我忘记了一切真好，至少我不会老想着过去。”
    “但是你知道吗？地府有十八层地狱，里面的恶鬼很多很多，他们都是杀过好多人、害过好多人，是做了很多错事的鬼，不入轮回，只能永远关在那。”
    “我有时候挺害怕的，我怕我就像他们一样……是十恶不赦的，是罪该万死的。”
    “我怕了我忘记的是我犯过罪大恶极的事，而不是能证明自己清白的真相。”
    “我怕我害的是那些好人，那些曾经对我好的人，我一想到手上可能沾满他们的鲜血，我就接受不了。”
    “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我不想背着他们的命活着。”
    “或许是有人害我，或许我该去复仇，可是如果真相就是那样的，我应该认罪伏诛。”
    ……
    她睡着之前一直念着一句话：“你让我复仇，我都不知道该找谁复仇。”
    祁夜司动作轻稳地将她放倒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
    门口闪过一个影子，是阡烈。
    ……
    阡烈等着祁夜司出来，来回踱步，神色慌张又着急。
    祁夜司一走到门口就被他拉了出去走到外殿。
    “祁夜司！你怎么还这么淡定自若的？我前些日子听说你去天宫做客，可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你被天宫的人绑了去，还想着要去救你，但是又想你应该不至于连天宫那群弱鸡神仙都打不过。今天又听说你从天宫劫了人回来？！还把天宫大闹了一场！”
    祁夜司听他啰里吧嗦地说了一大堆，沉着脸烦道：“你来我这就是向我复述你听到的事？”
    阡烈抓住他一只手，皱着眉道：“是魔主！他派人找你过去呢，我这不是先来了问个清楚嘛。”
    “不用问清楚，就是你说的那样。”祁夜司淡淡道。
    阡烈一脸震惊，而后又点了点头，似是佩服道：“真有你的！虽说当年老将军骁勇善战打得天族节节败退，但也没你这么放肆闹到人家地盘上去的啊。”
    祁夜司没理他，走到一旁倒起茶水。
    阡烈跟过去道：“你劫走的人是那个林深声？”
    祁夜司喝了一口茶道：“不是劫走，是带回来。”
    阡烈摆了摆手，道：“哎，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魔主现在要你过去怕不是兴师问罪呢！毕竟现在还是两族盟约之时，你一个魔族将军这么打天族的脸，怕是这局面不好收拾。”
    祁夜司看向他，似是很有兴趣地问他：“那你说，该怎么办？”
    阡烈见他居然问自己，有些许惊讶又有点惊喜，他指了指自己道：“你是问我？”
    祁夜司道：“我不在的时候，是你帮我管理的军营，我知道你管得还不错，便想问问你的意见。”
    他知道阡烈平时爱打闹没个正经，但是责任心极强，只要把一些重担子压在他身上，他就能沉下心来办好。
    这一点，祁夜司很赏识，所以才会自己出去的时候把手里的事交给他。
    阡烈却坏笑道：“之前都是我闯了什么事让你帮着摆平，今时今日终于换过来了！也有你祁夜司在外面闯祸闹事摆不平的时候，也有你祁夜司问我怎么办的时候，也有你祁夜司求……”
    “再说废话就滚。”
    祁夜司真觉得不该多一句嘴问他，原本只想看看阡烈这些日子到底成长了多少，别的还不清楚，嘴上说废话的功夫倒是日益精进，越来越烦人。
    阡烈讪讪笑道：“别生气嘛。要我说啊！摆不平就撕了盟约打呗！我魔族男儿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天族昔日是我魔族手下败将，今时今日还能让他们掀翻了天不成？”
    祁夜司也是这么想的，他一生要强，绝不是能让别人践踏到他头上的人。
    只是，他又想起，祁夜修临死之前的嘱托，让他守着盟约……
    所以他才屡次对天族多加忍让，不然早在如亭带走林深声之时他就把天宫掀翻了。
    过了好一会阡烈都没听到祁夜司的回应，正要出声问他，就听到门外一声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我们堂堂祁夜司将军也会有迟疑的时候啊！”
    沧寒边笑边走进来，身后跟着赦玄。
    阡烈站起来拱手道：“魔主你亲自怎么来了？”
    不是吧，问罪都登门拜访了！
    沧寒略过他，走到他刚才的位置上坐下，坐到祁夜司旁边。
    他摆了摆袍子道：“我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人，想必我们祁夜司将军在天宫受累了，过来看看，慰问慰问。”
    他说得很真诚，阡烈见沧寒对祁夜司说话都有点温和顺从，一开始他觉得是他在阴阳怪气，但是听久了总觉得他是真的关心祁夜司？
    只是这种关心让人觉得瘆得慌……
    阡烈替祁夜司道：“是我拖住了他跟他说一些军营的事，祁夜司本来就要过去龙乾宫的！”
    沧寒笑了笑，看着祁夜司道：“哦？是吗？”
    祁夜司目视前方，淡淡道：“我压根就没想过去，魔主有何事既然来了就直接说吧。”
    阡烈听完直接要晕倒。
    好吧，他俩不就是一直这样的吗？用得着自己在中间替祁夜司调和吗……
    沧寒却也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