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7月15日，周六，晴
一个人从芳姐的家里出来，坐电梯到一楼，走出楼道，立即有一股热浪迎面扑来。7月深圳的午后，阳光直射下的户外，是条狗也很快变成热狗。
我现在就是一条狗，被人从屋里赶出来，无处可去的流浪狗。
这个老旧的小区，房屋一排排的挨得很密。屋与屋之不规则地停着一辆辆电动车，间或还可以看到几辆共享单车。原本勉强可供两车并行的主路上，一边挨着墙停满了一排车，深圳司机靠边停车的技术都是一流的。
时间刚过1点，外面除了偶尔匆匆跑过的外卖小哥，几乎看不到人影。从芳姐家出来的时候有多尴尬，现在就有多狼狈。alice和英子还在芳姐家，我也不可能不管她们一走了之，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可以去哪里打发时间。
靠近街边的房子，下面倒是有一排店面，大多是饭店。里面开着空调，这个点，吃饭的人也不多，我刚下饭桌，也不好意思坐进去。
顶着烈日，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看到一间便利店，进去买了瓶冰可乐，一口气喝干，稍稍有了一丝凉意。然后继续向前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阴凉的，可以坐的地方，一边休息一边等alice。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社区小型活动广场，那里有一棵老榕树，树叶浓密，树下围着一圈水泥瓷砖砌起来花坛，坛沿还算干净，应该是经常有人坐的。
坐下来，点上一支烟，开始思考是如何造成现在这个操蛋的局面。
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怨芳姐老公，虽然今天他的言行确实有点荒唐。换位思考一下，却也能理解：芳姐老公中年失业，家庭又突遭变故，相依为命的母亲一病成瘫，他几乎在短短的几个月间失去了一切，除了芳姐。
芳姐会不会弃他而去？这个问题也许就是这段时间他最担心，最纠结的问题。
将近20年的感情，还有两个孩子，哪能说断就断，这个道理他不可能不懂。但同时，他应该也懂“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
芳姐是什么样的人，芳姐是怎么想的，他们夫妻两人之间的感情到底有没有出现问题。对现在的他来说，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他自己的心态崩了。
芳姐老公原本就是一个内向的人。内向的人内心感情更为丰富，想得更多又不善于表达和沟通，即使是夫妻之间，有些事情也不好直接问，直接沟通，主要还是靠猜，就像芳姐猜她家婆说的话。
芳姐老公也是一个自卑的人。这种自卑不同于简单的老实，而表现出来的是很容易自我否定。在家里，大事小事芳姐拿主意，时间长了，他就越来越不想，也不敢表达自己的意见；在单位上，他的存在感也比较低，工作上，以被动接受指令为主，同事之间相处，也是大多被代表的那一个。整天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小心翼翼，就为了一份生计，一个安稳。
即便是如此，这份安稳也被突如其来的事故给打破了。
母亲突然病倒，自小相依为命的两人，瞬间失去了一个精神上的支柱。小时候，母亲为了他吃过多少苦，他现在就有多少内疚和自责。
祸不单行，接下来的失业让他失去了另一个精神支柱。原本习惯了的起床，上班，下班的生活节奏被打乱，茫茫然无所着落。不上班，有了更多的时间思考，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内耗。
不用想，这个家庭的财务一定是掌握在芳姐手上。不用问，芳姐老公也知道家里的财务危机已经悄然到来。面对即将到来的财务危机，作为一个男人，却又无能为力，还要张口问自己的老婆要钱花销。关键是，这种状况一时还看不到尽头。
造成目前这种囧境的原因是什么？老实自卑的人在思来想去后，一般都会把责任归结到自己身上：自己笨，自己没能力，自己不会做人不会处事不会挣钱不会迎合人。
如果以前在家里听芳姐的话，按芳姐的要求做事，是因为爱，因为感情，因为责任，因为家庭和谐，因为习惯。现在，在习惯地围着芳姐的指挥棒走的时候，却会不自觉地生出一种被轻视，不被尊重的感觉。
虽然很痛苦，却又无力改变这一切。是男人，都会有自己的尊严，当他觉得自己的尊严被践踏，而且是被自己最亲的人践踏又还不得不依靠她的时候，心理很容易出现扭曲。
心里委屈，却又无处发泄，也不敢发泄。现在，一家五口，全指望着芳姐过活。
刘芳会不会弃我，弃这家不顾而离去？如果刘芳真的走了，我妈，孩子，还有我自己还怎么活下去？这种臆想出来的危机，会被人为联想出来的点点滴滴证实存在，越想越觉得它即将到来。
一个人自卑到一定的程度，就会连接受别人帮助的勇气都没有。他为什么要帮我？我有什么值得他帮的？他帮我是不是想我的宝？
而芳姐，现在就是她老公的宝，而且是唯一的宝。
芳姐老公老实、木讷，自卑，不擅言辞，但不是傻。我帮了他，帮了他的刘芳，按情按理，都要有所表示，所以有了今天这顿午餐。但就真实内心而言，他并不想跟我有过多的接触，甚至不想再看到我。
这是一个非常矛盾的心态。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接受我的帮助，另一方面，我帮助得越得，越显得他的无能，越是担心我有所求，有所图。
他要图我什么呢？想来想去，只有芳姐了。
长期一起生活，并且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孩子又都长这么大了。芳姐早已把他老公当成了亲人。所以，在平时的语言交流中，芳姐就不会有太多的顾虑，不会像是在职场上一样，打起精神来谨言慎行。再加上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一些变故，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压力也大，情绪也不好。他老公一些情绪的波动也就没有太在意，以为是担心失业再就业和母亲的病情，没有往两人之间的感情上想。
芳姐她们两口子关起门的时候，多次谈到我是必然的。因为最近的两件大事都绕不开我，都受到了我的帮助。芳姐的言行中流露出来对我的赞赏和感激这也是真的，毕竟我是真的很优秀。有的话，说者无意，听者听多了，难免会因为多想而产生误会，何况芳姐老公还是现在这个状况？
明明知道自己的酒量不行，还一杯接一杯的猛灌，这不是傻，是故意的。借酒说事，说给我听，更是说给芳姐听。没有这三杯酒，估计芳姐老公哪怕自己纠结死，也不敢更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今天的话，无外乎这么几个意思。
第一， 刘芳是我的宝，你们谁也别想打她的主意。
第二， 主任你是帮了我们家不少忙，你也确实比我强，比我优秀，但别以为这样，你就可以把我的宝抢走。
第三， 刘芳你要留意了，你的主任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帮我们，我们怎么感激他都行，家里有的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但不包括你。他就是不怀好意，就是想打你的主意，你可千万别着了他的道，别真动了心。
但芳姐老公的话说得很有意思，明明怕芳姐离开怕得要死，却又表现得很大度，要放芳姐走，甚至主动把芳姐交给我。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担心我是真的想抢芳姐，而芳姐又真对我动心，甚至是担心我们两人已经把绿帽子戴到他头上了。
借着酒，在似醉非醉之间，把这些话挑明了，如果他担心的事情正在发生，那也算是一种警告吧，只要我们两人还有一点廉耻之心，就不好意思再继续下去；如果我们真的是一点廉耻之心都没有，还要继续发展下去直到真正走在一起，事后再回想起今天的话，是不是也要愧疚死？
但他就没想过，如果我跟芳姐之间，纯洁的如同一张白纸，根本没有一点杂念呢？彼此有好感的两个男女，受环境、教育和道德约束影响，也许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一层。如果有人把他捅破了呢？原本没想的，会不会就此开始想起来了？当两人一开始想的时候，就会有两个极端方向出现。
一种可能是及时收手，保持距离，把好感杀死在摇篮里。另一种可能是越想越觉得对方好，越想心靠得越近，特别是在有比较的情况下。
今天这事闹过后，芳姐会不会在心里暗暗比较？会不会在心里问自己：强子说的是不是对的？主任是不是真的对我有意思？我是不是也是真的喜欢上主任了？
强子他说的对，我为什么要一直守着他，守着这个家？我这么尽心尽力地为这个家付出，最后得到了什么？是他的不信任，是他当着我的同事、领导的面对我进行这样的侮辱！侮辱我没关系，还侮辱大家都喜欢的，一直尽心尽力的帮助我们的主任。本来欠主任的就还不清了，现在弄成这样，以后还让我怎么去面对他？如果主任真的想要我，给了他又何妨，反正自己的老公都不把自己当回事，都已经把自己像物品一样给交出去了。
主任他想要我吗？主任他会要我吗？主任他，唉，怎么会有主任这样的人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呢。看他们两个在一起吃饭喝酒，怎么看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一个自信从容，一个自怨自艾；一个洒脱自如，一个唯唯诺诺；一个能力超绝，精力充沛，一个萎靡颓废，昏昏沉沉。差不多的年龄，差不多的背景，走到后来，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正如强子所说，如果我嫁的人是主任该多好。
想到这里，估计芳姐会红着脸给自己一巴掌：我在想什么呢，都40岁的人了，孩子都上高中了，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要不要脸。
芳姐老公还真是只适合搞技术，对人心的掌握上是一团糟。今天他这一手导演的事情，也许会朝着他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下去，如果我真的有什么歪心思。
正当我在榕树下一边抽着烟，一边胡思乱想之际，远处出现了英子的身影，正顶着烈日，一路小跑的朝我走来。
“主任，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热吗？”
英子走过来就一屁股坐在我身边，用小手当扇扇着风，额头渗着细小的汗珠，两个脸蛋晒得有点红。
“还能怎么办呢？被人赶出来了，没地方可去。”
“主任，你不要生芳姐的气，芳姐也不想这样的，她已经很可怜了。”
“我没生芳姐的气。”
“你也别生他老公的气。他就是酒量小，喝多了，胡乱说话。”
“我谁的气都没生，你这小脑袋就别胡思乱想了。”
我伸出右手，在英子的头上揉了揉。英子人长得娇小，在我旁边的时候，我经常忍不住就想去揉她的头。英子没有躲，而是抬起头来看着我。
“主任，跟你说个事。”
“你说。”
“以后，你能不能不要揉我头发了？人家又不是小孩子。”
“谁说你不是？在我眼里，一直就是一个长不大的邻家小妹妹。”
“哼，主任就知道欺负我，有本事你也去揉alice的头发。”
说这话时，英子并没有生气，而是瞪大眼睛看着我，好像要找出什么东西来似的。
“alice太高了，我够不着。”
“骗人。alice说你是他的男人，我看你是不敢揉。”
“英子，你在胡说些什么。alice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就在刚才，你走了之后，在芳姐家里，alice亲口说的，你是他的男人，她是你的女人！”
“我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仔细说说。”
alice和英子把芳姐弄进房后，一开始芳姐坐在床沿上不说话，默默地流眼泪。英子就拿出一张张纸巾帮芳姐擦眼泪，而alice则是在不停地安慰着芳姐，大骂芳姐的老公酒量小，酒品差，一喝多了就胡说八道，让芳姐别往心里去。还说我就是一个没皮没脸的，这点小事是不会放在心上的，芳姐不用担心什么之类的。
过了一会，芳姐停止的流泪，一边抓住英子在擦眼泪的手，一边对alice说。
“我没事，你们不用安慰我。这么多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就是心里有点难受。没想到，他今天能当着你们的面，当着主任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以后，我的脸还能往哪里搁。”
“芳姐，你就是脸太嫩。男人喝多了猫尿，什么出格的话都说得出来。如果这你都要计较，还要不要活了？你没听那天主任给他的死党打电话？没两句就转到女人身上去，男人，都是这个德性，没一个好东西。”
“不一样的。我可是他的妻子，一起生活了将近20年的妻子。主任是我的领导，帮了我们家这么多忙的领导，他怎么能不顾及情份，不知道感恩，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大哥喝醉了，话是说得难听了点，但也是因为太珍惜你了，怕失去你，才口不择言的。我们把这一页揭过了不提，好吗？”
“唉，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能想通，你们不用担心我。对了，主任是不是一个人走了？他应该也很生气，你们不用管我，去找主任，帮我跟主任道个歉，我现在是没脸去见他了。”
“芳姐，我陪你坐会吧，让alice去找主任。”
“不用，你也去。英子，alice，不是姐要赶你们走，只是今天这事一闹，姐已经不知道再怎么招待你们了。”
“你真没事了？”
“没事了。你们放心吧，又不是第一天过日子，我能转过弯来。”
英子和alice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点了点头。家事，他们确实不太好插手，芳姐自有她对付老公的一套，再留下来，也是徒增尴尬。
两人走出芳姐房间后，看到芳姐老公趴在桌上睡得正香。alice突然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忍不住踢了他一脚，把他给踢醒了。
芳姐老公迷迷糊糊抬起头，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alice。alice见状，伸出一根手指，都快要指到他的脸上了。
“周家强是吧，你给我听好了！”
“主任是我的男人，我的男人自有我来疼，我来爱，还轮不到你们来惦记。”
“帮芳姐是我的意思，是我要我的男人来出头办事！不是像你想的那么龌龊，龌龊的是你自己的玻璃心!”
“你跟芳姐两人之间的事，我管不着，以后也不会再管，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但是，你借着两杯猫尿侮辱我的男人，侮辱一个刚刚帮助过你的人，那就不行！如果不是看在芳姐的面上，我今天就撕烂了你这张破脸！”
“都四十好几的人了，遇到一点挫折就一蹶不振，怪这怪那。今天，你不但侮辱了一直在帮助你的恩人，也侮辱了跟你相濡以沫近20年的妻子！如果你还是个男人，现在就给我滚进房去，跪在芳姐面前去祈求她的原谅，否则，我不介意让我男人真把芳姐收了！”
“什么人呐，不会喝酒就别喝，不会说话就别说，白瞎了芳姐跟你这么多年。英子，我们走！”
是alice的风格！我听完英子的诉说，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侠女呀，你要帮你的芳姐，帮我讨公道，也用不着把自己的名声给搭进去！现在好了，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何况，本来也就不清不楚。
“这个alice，什么话都敢乱说！这不是越搅越乱吗？”
“那alice说的是不是真的？”英子眼睛一直盯着我，就没眨一下。
“alice呢，她不是跟你一起出来的吗？”
我不想继续这个无法承认也无法否认的话题。
“看到你的时候，正准备过来，突然记起包落在芳姐家里，又回去取了。主任，你说，你跟alice是不是真的好上了？”
英子今天也有点怪，还不依不饶起来了。
“小屁孩不要乱说话。我对alice和对你与芳姐她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好姐妹。”
英子继续看了我一会，然后低下了头，喃喃地说道。
“我跟alice是不一样的。alice敢爱敢恨，敢做敢当，让我好生佩服，也好生羡慕。而我，有些事，有些人，只能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更不敢去做。”
看到英子低下了头，我又下意识地准备伸手去揉她的头发。听到她的喃喃自语，手停在了半空，再也不敢放下去了。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英子她不是小孩，不是邻家小妹。即使是邻家小妹，也有长大的一天，成为一个大姑娘，人妻和人母。
在我跟芳姐接触的过程中，是不是也有一些不当的言行，导致她老公产生这么大的误会？真是误会吗？
“热死我了，走吧，到你车了上去，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了。”
alice人没到，远远的看到我们就嚷。我也正有此意，再跟英子这个小丫头单独坐下去也是尴尬。
回去的车上，我们三人都没怎么说话，各自想着心事。车的方向盘掌握在alice手上，她先把英子送了回去，掉头没有直接回1314，而是自作主张地把车开到了梧桐山脚下的心语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