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2月23日，周四，晴，采购办公室
    阿美终究还是把那头扎眼的粉红色头发染成了正常的黑色。当阿美推开我办公室露出一个小脑袋时，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丫头片子，直接把一头长发剪成了短发，还是超短的，一个星期不用洗的那种。真是小孩心性，这是另一种抗议方式吗？
    “你把头发剪得这么短，五一结婚做新娘子的时候怎么盘发？”
    “那就不结了呗。”
    “那可不行。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
    “嫁不出去就懒你，你要负责。”
    “我倒是想负责，可有人不让呀。”
    虽然是玩笑话，却是一语成谶。当阿美还在犹豫婚事定在五一还是十一的时候，家里打来电话要阿美回去一趟。
    阿美是我老俵，江西赣州的。回去倒是不远，高铁3个多小时就可以到。问题是事不大好解决。
    阿美有一个弟弟，今年26岁，女朋友交了两年了，是在外面打工认识的。两家一个在于都，一个在兴国，离得倒也不算远。双方家长都相互走动过，默认了两人的交往。
    看到姐姐的婚事就在眼前，弟弟的心思也动了。托媒婆去了女方一趟，正式提出结婚请求。女方倒也答应得爽快，只是在谈到彩礼时，一口咬定28万8不松口。
    这就急坏了阿美的父母。于都的经济在江西都算是落后的，28万8差不多是一个壮劳力不吃不喝5年的全部收入。原本阿美家倒也不是拿不出来，只是为了准备儿子结婚，去年刚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有一笔贷款。短时间内从哪里去弄小30万？
    虽然江西的彩礼是出了名的高，28万8这个数字也是顶到天花板了。原本阿美的父母还算开明，阿美的彩礼只要了12万，这个数在江西已是中等偏下了。
    现在为了儿子娶媳妇，阿美父母没招了，就想到了阿美的彩礼上，反悔提到了22万，一下子增加了10万。
    阿美的男朋友是农村的，家庭条件一般，有一妹妹在读书，爷爷去世了，奶奶还健在。
    阿美男朋友的照片我们都看过，小伙子长得挺帅的，172的个头，五官也端正，就是黑了点。虽然学历不高，跟阿美一样是大专毕业，但做事还算靠谱，在东莞一家玩具厂打工，现在已经是车间里的一个小主管了，平常收入一个月7、8千的样子。现在生意不好做，加班少，一个月也就5、6千。
    这个男孩还挺孝顺，没跟阿美拍拖前，每个月自己留1千，剩下的钱都寄回去。家里也没怎么用，一直都帮他存着等结婚用。这几年省吃俭用下来，也就十来万。22万的彩礼直接就把这个家给掏空了。
    就这样，阿美姐弟两个因为彩礼的事情，各自的婚姻都陷入了僵局。家里想阿美去做他男朋友的工作，让男方接受。阿美接到电话后，就急得哭了起来，芳姐她们都围了过去。
    办公室外面的动静惊动了我，看到四个人围着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其中一个还哭哭啼啼的，我赶忙把她们都叫了进来。
    “怎么回事？好好的就哭了？不就是一点头发吗？两个月就长起来，不影响你做新娘子。”我调侃道。
    “你还说，阿美这回可能真的做不成新娘子了。”alice瞪了我一眼。
    “到底怎么回事？”我有点懵。
    “因为彩礼的事，阿美家跟她男朋友家谈崩了。”芳姐简单地将事情跟我说了一遍。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不就是彩礼吗？这个简单。”
    “你有钱，当然觉得简单了。20多万，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芳姐难得反驳了我一次。
    “这不是钱的问题。如果阿美真心喜欢你男朋友，就直接把证领了，把娃生了。反正人都在外面，天高皇帝远的，生米煮成了熟饭再坐下来谈，主动权不就握在手上了？”
    “好主意！阿美就这么办！”alice马上表示赞成。
    “什么馊主意！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俩一样，我行我素？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不只是两个人的事。阿美真要这么做了，以后回去还怎么做人？”
    “芳姐说得也有道理，那这事该怎么办呢？”我反问道。
    “清官难断家务事，外人还真不大好插手，这事还得阿美跟他男朋友自己回去解决。”
    “问题是怎么解决？说服阿美父母放弃，那阿美弟弟怎么办？说服阿美男朋友接受，那也得他拿得出来。再说，就算阿美男朋友家东拼西凑的把钱弄出来，最后还不是要阿美去还？说到底，都是我们家阿美吃亏。”alice看问题一针见血。
    “一家人的事，这个时候就不要说亏不亏的了。”芳姐无奈地说了一声。
    “要不阿美你偷偷地给点钱给你男朋友，然后把自己娶了？”我又在出馊主意。
    “我哪来的钱？一个月那么点工资还不够自己花呢。”阿美红着眼，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哦，不是梨花，是桃子。没有头发的阿美，头圆脸也圆，像个瓷娃娃。现在这个瓷娃娃却是泪眼婆娑，我见犹怜。
    “你不帮忙就到一边去，别在这里打岔。这天下哪有自己花钱娶自己的？有钱也不行！” alice也看不下去了。
    “谁说没有？杜十娘，就是怒沉百宝箱的那个，不就打算自己花钱娶自己吗？”
    “你再这样就出去，没看到阿美伤心的？可怜的阿美，好不容易就要嫁出去了，现在又快没人要了。”
    “你也出去，你们两个都出去。”芳姐终于拿出了大姐大的派头来。
    我跟alice两个灰溜溜的走了出来。突然一想，不对呀，这是我的办公室！算了，不跟女人一般见识。两人对视一眼后，都苦笑了起来。
    “去哪？”我们异口同声。办公室被霸占了，我无处可去，alice估计也没有心思去干活。
    “要不我们溜号去喝茶？”alice小声地提议。这个小妮子，在鼓动他领导上班溜号呢，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胆。
    “也-可-以-吧。”我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到我们的谈话，一字一句地应道。
    两人一前一后的溜出了办公室。不一会就坐在了公司附近的一个茶室里。这茶室我们经常来，有时候公司会议室不够用，就会把供应商直接约到这里来谈事。
    “我们这样不好吧？就放着阿美在你办公室里哭？”
    “你这流的是鳄鱼的眼泪吗？是谁在调侃被人赶了出来？又是谁提议自己的领导溜号的？”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上班时间，带着女下属出来喝茶。知道的是喝茶，不知道呢？还以你要干嘛呢。”
    “我要干嘛？我能干嘛？”
    alice白了我一眼。
    “真就这样不管阿美了？”
    “不这样还能如何？这种事，想帮忙也使不力。至于安慰人的活，你会还是我会？这是芳姐的专长，我们就不要去抢了。”
    “这样的歪理都能想得出来？佩服！”
    “我更佩服你！同案犯还能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指责别人。”
    “我们良心是不是大大的坏了？”
    “谁说的？你的坏没坏我不知道，我可是一颗红心向太阳。”
    “红心？贼心还差不多。你不会对阿美也起了贼心吧？巴不得把阿美的婚事搅黄了。”
    “阿美的婚事黄不了。我这还真有个好主意，只是在办公室里不方便说。如果按我的主意来，问题一定可以解决。”贼心的事，还是回避的好，越描越黑。
    “什么主意，说说看？”
    “你买单，我就告诉你。”我指了指桌上的茶。
    “切，稀罕。”
    “其实不亏，你可以拿去卖给阿美，或者阿美的男朋友。”
    “说说看，值不值。”
    “很简单，让阿美回家一趟，告诉她爸妈，就说已经谈过了，男朋友家里拿出来这么多钱，如果一定要的话，就等三年，等钱挣够了再结婚。”
    “就这样？”
    “不这样还咋样？”
    “阿美是95年的，今年都28了，还要等三年？”
    “正因为是28了，阿美等不起，阿美的弟弟也等不起，阿美的弟弟的女朋友也等不起，阿美弟弟的女朋友的父母更等不起。”
    “你的意思是扛着，看谁先扛不住？”
    “这就像中美打贸易战。你加关税，我也加。你加我再加，你再加我也再加。这是杀敌一千，自损800的打法。就看谁扛不住先让步。妥协是必然的，先扛不住的方，必然会多让步，多吃亏。”
    “那你凭什么觉得最后先让步的不是阿美？”
    “阿美还没玩过呢，早一年晚一年结婚对她影响并不大。这是思想认知的问题，跟年龄无关。这个关键在阿美弟弟的女朋友家，阿美的父母反而不是问题。”
    “听说阿美弟弟的女朋友家态度挺坚决的，你凭什么判断会先让步？”
    “你忽略了两个信息，影响了你的判断。一、你注意到阿美今年28了，但你没有注意到，阿美弟弟的女朋友也快28了。阿美比弟弟大两岁，阿美弟弟的女朋友也比他大一岁。二、你不了解农村或者从农村出来的人。越是落后的地方，越是重男轻女，越是规矩大。这里面有两个逻辑：一、姐姐没结婚，弟弟就不能结婚，这叫长幼有序；二、在农村男的26，女的24就已经是大龄青年了。如果阿美婚事拖三年，她弟弟的婚事至少得4年后，到那个时候，一个32岁的农村老姑娘，还敢开28万8的彩礼？能嫁出去就不错了。”
    “那阿美呢？不也成了30多岁的老姑娘了？”
    “这就要看谁的态度坚决了。阿美是在外面的人，32岁在深圳没结婚的大有人在。只要阿美摆出一副非她男朋友不嫁，多久都要等下去的样子，迟早两家人都得让步。”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
    “这里面一个关键点：阿美可以回去，阿美的男朋友不能回去。”
    “为什么？”
    “自己想去。一壶茶，就想什么都告诉你，也太容易了吧？”
    “德性！”
    alice起身去买单，没打招呼就回去了。我一个人坐着，静静地把桌上的那壶龙井喝完。
    彩礼是什么？婚姻又是什么？彩礼是用来定义婚姻价格还是女人的价格？社会进步到今天，城市的女人早就翻身做主，甚至都骑到男人头上了。可一些落后地区，还存在把女人物化的现象，并有愈演愈烈之势。
    彩礼是礼，重在情意而非礼金本身，多和少，得看家庭能力。亿万富翁百万不算多；贫困家庭万元重如山。
    彩礼也是彩，为婚姻添彩，为新人喝彩，不是用来添堵添障的。
    新人希望得到双方父母的祝福，也理应得到祝福。传统习俗可以尊重，来自长辈们的祝福却不能过于物质化。
    嫁出去的女儿沷出去的水，这传统意识的本质就是把女人物化；两家人就彩礼数额讨价还价的过程更是把女人放在货架上叫卖。现在许多年轻人，结婚后独自生活，两头走，两头亲，已无所谓嫁与娶了。
    农村还有一个恶习，就是攀比，越穷越比。现今高额彩礼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攀比带来的恶果。儿子娶媳妇要10万，嫁女就要收12万，一嫁一娶总不能亏本不是？你家15万，我就收18万，我的女儿不能比人差不是？
    想想，挺可笑的，也挺可悲的。
    alice也是单身，而且还是离异，这类人群在城市里好像不少。现在农村二婚的彩礼听说比头婚还要高，这是一个畸形的社会现象。一方面，农村有很多大龄男青年娶上媳妇；另一方面，城市里又有很多像alice、阿美这样的因各种原因还没有结婚的大龄女青年存在。
    近几十年，中国快速的城镇化，大量农村人口向城市转移。城市在吸收新增人口时对女性好像更友好。中国传统社会中的婚姻关系，对女性的要求普遍要低一些。男性要在城市立足，娶妻生子，就要准备房，准备车，必须具备一定的经济基础。而女性往往在这方面的要求要低很多。只要自身条件不太差，找个能立足城市的男人，就能实现在城市立足的愿望。
    婚后呢？因为生育，因为家庭，职场对婚后的女性更不友好。如果女性选择的另一半经济能力不足，婚后的城市女性将会过得更难。这就导致一部分优秀女性宁可不嫁，也不轻易步入婚姻殿堂。
    这社会对男性不公平，对女性也不公平。男人和女人，本就是两个不同的物种，怎么可以比较公平？两个不公平的物种，各自把各自的不公平强加到对方身上，造成了今天婚姻市场上的更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