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馨离开泽博曼办公室后，发现麦克没有在自己房间里，最后在图书馆隔壁的休息室找到了他。
    原来孩子在机器人管家的推荐下，来这儿看电影，一部非常有年代感的克苏鲁风格奇幻电影。
    齐馨过去和麦克打了个招呼。
    麦克很有礼貌地立即暂停播放，望着屏幕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她。
    “不用关掉，我只是来看看你。”
    麦克怯生生地说：
    “没事……我看过了。”
    齐馨会心一笑，指着边上的沙发询问是否可以坐下。
    麦克又点点头。
    “看来你喜欢这类型的影片，创作灵感都来自它们吗？”
    麦克把遥控器放在宽大的沙发扶手上，一边揉搓双手一边说：
    “我画我所见的。”
    齐馨点头，视线游移到屏幕上，定格画面中是一只有着昆虫外壳的怪物。
    “麦克，你知道么？你画里的那些怪物，我也能看到它们。”
    “真的？”
    麦克转头，第一次正视齐馨，脸上浮现一抹孩童般的好奇。
    齐馨微笑，含蓄的自夸起来，
    “我认为，你和我有很多共同点。除了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怪物，还有他们一闪而过的细节，在我眼里都像被高光标注一样。”
    麦克又开始紧张，面对陌生人时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停地揉搓双手，或者挠后脑勺、无故地挠痒痒等等。
    这些细节齐馨全都看在眼里，直言道：
    “比如现在，我从你的小动作里看到你在害怕。而这些信息告诉我，你知道所有的事情，但是你不敢和我说。”
    麦克更不安了，不停地舞动手臂，抓耳挠腮。
    齐馨身子前倾，往麦克的方向更靠近一些，
    “那晚上画的怪物，其实是你的父亲，对吧？”
    “他……”
    麦克不安地挣扎了一会，
    “他不总是那个样子……平常他很和善，可是那晚上他不和善……”
    齐馨开始推导当晚的情形，
    “他拿枪对着你了，是吗？”
    麦克快速瞥了齐馨一眼，
    “他只是在吓唬我……他不会伤害我的。”
    后一句麦克说得很坚决，随即陷入莫名的不安状态。
    齐馨又问：
    “那晚你还看到了什么？”
    提到这个，麦克在不安中竟有种类似开心还有点狡黠的表情，
    “你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齐馨怔了半秒，如果这句话出自一个正常的17岁少年，想必一定会充满挑衅意味。
    然而麦克不是普通人，齐馨只能换一种方式继续。
    “那是必然的，你有独立的思想。只有在你愿意分享的时候，我才会知道。”
    麦克的右手不断在沙发扶手上画着什么。
    齐馨眯眼细看，在他重复第三次的时候，终于认出是在写字，一个名字：萝丝。
    “麦克，你父亲的死是不是和萝丝有关？那天晚上萝丝回过家，对吗？”
    “没……没有……”
    麦克焦急地否认，手上的动作依旧不停。
    “可你为什么在提起那晚的事时想到萝丝？”
    麦克开始对齐馨的提问表现抗拒，苦着脸说：
    “你说过那是我的独立思想……”
    看着孩子纠结的模样，齐馨心有不忍，可她的时间不多，且人命关天，必须攻破麦克的防线。
    “告诉我，是不是萝丝回来了？她朝父亲开枪了，是吗？”
    麦克突然情绪激动，整个人蜷缩在沙发里，
    “不是！没有！没有萝丝！我……我以为我会死掉……我……我抓住了枪……可是……”
    事情竟然是这样？
    麦克在自卫过程中误杀了自己的父亲？
    可在前面的谈话中，他很明确父亲不会伤害他，史密斯夫人也说过类似的话，证明那位暴躁的父亲不曾做过危害妻儿生命的事情。
    但从史密斯夫人手臂上的烟头灼伤来看，家庭暴力的次数颇多，不能忽略量变到质变的可能。
    如果真如麦克所言，猎枪上应该留有他的指纹才对。
    齐馨皱眉，安慰了麦克几句，决定去把案宗再扫一遍，顺便看下今天姜浩发来的物证检验结果。
    等齐馨走后，麦克缓缓坐好，眼睛呆滞地看着前方，嘴角微微上扬，随即又恢复木讷的表情，再次蜷缩回沙发里，默默地流下眼泪。
    齐馨把卷宗又看了一遍，今天传来的物证检验结果证明猎枪上没有麦克的指纹，只有枪托和扳机上有部分死者的指纹。
    这不合理。
    那是一把双管猎枪，死者调转枪头对准自己，必定会触碰枪管，可检验结果证明枪管很干净，明显有被擦拭的痕迹。
    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翻阅案发当晚采集的现场照片中，齐馨看到其中有一张是穿着睡袍的史密斯夫人和警察在对话。
    她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好一会，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遗漏了。
    是什么呢……
    忽然，她注意到照片中史密斯夫人睡袍的衣摆处有少许污渍，在屏幕上拉大衣摆部分，褶皱疑是擦拭形成，还有轻微黑色污渍。
    从昨天见面的情况和现场拍摄的照片初步分析，史密斯一家并不富裕，但史密斯夫人把这个家照顾得很好。
    她应该是个朴素但讲究的女人，不至于随随便便拿睡袍当抹布，除非当时情况紧急，情急之下顺手而为。
    齐馨的脑海里，已经在推演当天晚上史密斯夫人在丈夫死后，慌慌张张用睡袍擦拭猎枪，然后放回丈夫手边的场景。
    她为什么这么做？包庇麦克吗？
    麦克是自闭症患者，不等同于精神障碍，如果定罪他必将获刑，这对已经失去丈夫的史密斯夫人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作为一个母亲，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话又说回来了，麦克有社交障碍，但不是智障，他应该知道坦白一切自己将面临牢狱之灾，还会牵连母亲，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齐馨在发现新线索后没有犹豫，当时就给姜浩发去信息。晚饭时将自己的所有疑问向泽博曼和乔治都说了一遍。
    齐馨的意思很明显，泽博曼和乔治也听出来了。
    “你怀疑史密斯夫人和麦克都在包庇萝丝，是吧？”
    泽博曼一语中的，大家都沉默了。
    世上的悲剧往往如此，情有可原，但法理不容。
    傍晚时分，齐馨接到了姜浩的来电，显然他对新线索申请了加急检验。
    “干得漂亮！她睡袍上的污渍和凶器上的枪油完全匹配！我已经把她列入嫌疑人，等会就过去提审。”
    齐馨立即说：
    “你这次倒是反应迅速。既然线索是我提供的，能不能先别提审，给我点时间。我在照片里发现一些新的线索，但要到现场看过才能确认。”
    姜浩不乐意了，
    “我们说好了分开调查。你负责儿子，其他交给我。”
    齐馨挑眉冷哼，
    “是你主动找我的，记得吗？想要我提供更多有用线索，就得让我去一趟现场。”
    姜浩沉吟片刻，妥协了，
    “行，没问题。对了，还有一件事，史密斯夫人着急拿回尸体，据说打算立即火化，一切都安排好了。”
    齐馨皱眉，知道她在为葬礼做准备，没想到这么着急。
    “法医那没有放行吧？”
    姜浩回答：
    “当然没有。但是我们没有理由一直压着，这会影响警民和谐。”
    齐馨顺水推舟，
    “看吧，这当中一定有问题，所以我必须要亲自去现场调查。”
    姜浩立即同意，
    “尽快安排妥当，等我电话。”
    姜浩的办事效率一如既往的优秀，如果在恋爱中也有这种执行力，他俩或许不至于走到今天。
    当天夜里，齐馨和泽博曼一起去了史密斯一家的老公寓。
    那是一栋地处郊区的老旧独栋公寓，里里外外都透着岁月的沧桑，但很宽敞，史密斯夫人把一切都打理得整洁舒适。
    推开一扇双开门，他们走进一间宽敞的卧室。墙壁有些斑驳，家具也很老旧，一家人确实过得不富裕。
    齐馨慢慢扫视一圈，发现和照片上看到的多处细节吻合，她先前有疑虑的几个点，在实地考察后证实可排除。
    可是齐馨仍感觉不对劲，这种不对劲来自站在门口的史密斯夫人。
    如果丈夫确实是自杀，这里已经没有可查的信息，她为什么那么紧张谨慎？以至于不敢走进来甚至不敢看这房间里的东西，所有肢体语言都在暗示她希望他们赶紧离开。
    来对了。
    齐馨暗忖，再次更加细致地观察屋内情况。
    终于，床边的地毯引起她的注意。
    那是一张很老旧的地毯，花纹都被洗秃噜了，露出皮革原本的色泽。表层上有一条折痕，并不明显，很容易被误认为是收纳折痕。
    齐馨又瞥了一眼史密斯夫人，她的紧张已经完全掩饰不住，几乎整个人都在发颤。
    泽博曼也注意到这点，两人互看了一下，齐馨果断掀开地毯，露出一扇暗门，尺寸只有正常房门的三分之一。
    在独栋公寓里设计地窖很正常，但入口放在房间，就有怀疑的理由了。
    齐馨拉动暗门上的手环，揭开暗门之下的秘密。
    泽博曼过来，用手机给齐馨照明。
    下边的暗格不大，只能容纳一个人，两个成年人的话会非常逼仄。
    暗格一面的墙壁上，装有一对用手铐改装的连物铐，使用时，被铐住的人坐在暗格里，双手分别拷着，背贴墙壁。
    这个小小的暗格，其实是一间小黑屋式的训诫房。
    齐馨和泽博曼的心，不由得一沉。
    齐馨转到另一边，看手铐对面的墙壁，如果有人被强制关在这里，一定会有踢踹挣扎的痕迹。
    然而并没有，她看到的是多个小黑洞。
    这些小黑洞密密麻麻，不过仍能在凌乱中看出一些微妙的规律，似乎是两个为一组，密集的排列在一小块范围内。
    为什么是黑洞？表面有疑是灼烧的痕迹，是什么造成的？并且只聚焦在一定范围内，而不是整面墙都有。
    两人转向门口，站在那儿的史密斯夫人已经哭成泪人，泣不成声地哀求他们不要再看了。
    齐馨的脑子里，已经有了麦克被关在里边，撕心裂肺哀求爸爸快放他出去的画面……
    “这是你丈夫做的？他把谁关在下面？麦克吗？”
    没人想折磨这个可怜的女人，但齐馨不能不问。
    史密斯夫人泪流满面，摇头说：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泽博曼全程沉默，良久开口问：
    “是萝丝？因为纵火案的事情，你的丈夫大发雷霆。他怎么和你说的？管教？还是惩罚？”
    齐馨知道泽博曼已经处在愤怒的边缘，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父亲，但确实养育过一儿一女。
    内心柔软的他，哪怕经历过百年岁月，看过人世沧桑，仍无法容忍此等虎毒食子的事情。
    齐馨柔柔地看他一眼，转向史密斯夫人，劝导说：
    “从以往的家庭暴力事件来看，亲属之间……会为彼此的残忍行为打掩护。你的丈夫爱德华，他恐吓你，不让你对外声张或求助，是吗？”
    “他……”
    史密斯夫人大哭起来，
    “他说如果我敢离开他，就把孩子们带走……呜呜呜……”
    泽博曼用力闭上眼，转身朝窗边走去。
    齐馨继续问：
    “当初萝丝离家出走，你为什么在五天后才报警？”
    “爱德华不想惊动警察，说萝丝会自己回来的。她以前也自己跑出去过……呜呜呜……”
    齐馨双手抱胸，语气冷漠道：
    “如果我把这里发现的新线索上报，知道对你有多不利吗？”
    站在窗边的泽博曼猛地转身，皱眉盯着她的背影。
    史密斯夫人哭得更哀伤了，她努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同时嘴里喃喃央求齐馨不要这么做。
    齐馨没有答应，但过后也没透露给姜浩。
    在回城堡的路上，泽博曼全程沉默，直到从车库出来。
    “齐馨，我希望你知道，你现在是我们的一员。表面上我们是研究机构，有责任配合警方工作，但我们不是执法机构的臂膀。
    我明白，你刚才和史密斯夫人说的话，是想知道她到底在隐瞒什么，我们也答应警方共同调查爱德华的死因，但你不要本末倒置，我们真正要做的，是保护异人类。
    在这方面，一定不能捅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