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和目标是宏大的，落到实处却得处理一件件小事。
    月读的当务之急是理解常识，能够独立生活。
    中村的当务之急是一边寻找月读的踪迹，一边继续适应管理官的工作。
    待在办公室处理两天事务性工作后，中村已经处在崩溃边缘。
    当年写报告与卷宗憋屈，此刻看别人记录的卷宗更憋屈。
    每个人写报告的水平参差不齐，比起干巴巴的报告，中村更讨厌的是那种喜欢堆砌华丽辞藻的，分明浓缩成两句话就能总结的案子，他们能水上几千字，真是让人头秃。
    同时，中村还注意到一件特别令人无语的事情。
    其实早在担任四系系长时，他就疑惑过，警员的每日行程都是处理案子、整理卷宗，入职后再也没有参加正规培训课程的时间与机会。
    警察们成天处理案子，积累下的经验却杂糅在一起，完全不成系统。
    大部分警员在日复一日的案子中沉浮、麻木，就跟没有思维的玩偶一般，只能听从指挥做些最机械的工作。
    工作上毫无成就感，升职前景一眼望得到头，工作积极性自然提不起来。
    警视厅大部分稍微年长一点的警员生活就是一潭死水，难怪破案率会年年下降，被一群私家侦探抢去风头。
    在中村看来，别的先不说，至少事关身家性命的技能必须练起来，当警察是个铁饭碗，殉职却会让一切戛然而止。
    遭遇车祸、殴打、枪击殉职的警察先例不少。
    有前例，后人本该针对性的做出改变才对。
    然而，以中村的观察，大部分警员入职后反而完全忽略了技能训练，吃着警校时期短暂训练的老本，完全是不思进取的典型！
    枪法烂的可以，身体素质随年龄增长而下滑，执勤警员的逮捕术和警棍使用相对熟练一点。
    离开执勤岗位，转入搜查课开始办案后，那些基础技能反而被抛在脑后。
    警视厅倒是有惯例的技能相关比赛，每年的年末和年中各一次。
    中村自然参加过，第一次参加时相当紧张，担心在同事面前丢脸，毕竟他的所有技能在警校时期都只算是中规中矩，毫不突出。
    结果真的去到技能比赛现场，他整个人都陷入呆滞。
    七年前，伊藤那种瞄胳膊打中腿的枪法，在一众警员中竟不是垫底，警员的整体素质可窥一斑。
    这些年，伊藤倒是在中村的监督加刺激下，枪法有了长足进步，平均水平能达到9环。
    其他四系警员也或多或少被操练过，比起三系警员好上那么一点，程度有限。
    中村将桌子上的卷宗往前一推，捏捏眉心，拿过旁边的记录本和笔，开始写写画画。
    在其位，谋其政。
    担任管理官已经成为现实，他不能坐以待毙。
    为了不让高中生侦探在他担任管理官期间卷土重来，必须对搜查课警员进行大整改。
    整体素质提上去，案子才会越办越少，而不是越办越多。
    天天加班，不仅消磨对这份职业的热情，还会让人心态绷不住。
    中村想到三号提及的，时间线跳跃会让人的灵魂与肉体慢慢变得不兼容，累积大量压力。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那些一直被压迫着加班的社畜打工人，迟早得暴走。
    中村在本子上记录下警员们匮乏的东西，配套写上处理方式。
    翻一遍管理官职责范围，确定并无越矩，打开文档，整理出一份整改方案。
    下午特意走了一趟课长办公室。
    松本课长多年来一直见证着中村的成长，中村这位警视厅希望之光，没有松本课长和目暮警部的放权栽培，是根本不可能升职如此顺利的。
    中村也没让两人失望，很给力地完成了警视厅搜查课名声大逆转任务，至少现在的搜查课出现风波，媒体上不再是口径一致的声讨，多了一些理性思考的空间。
    最重要的是，让松本课长和目暮警部参加管理层大会时，少挨了几次骂，偶尔还能得到几次表扬。
    松本课长能够顺利升职，跟搜查课破案率上升也有很大联系，当然他自身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有着种种前因，松本课长对中村的态度很随和，就如曾经是管理官一般，没显露多少课长官威。
    听清中村准备对内网进行重制时，松本课长心中却滋生出恼意。
    中村是松本课长的直接继任者，一上位就先将上司原本管理的网站全部重制，妥妥是在挑衅权威！
    不过担任课长一个月，松本的脾气到底多了几分稳重，少了一些管理官时期的暴躁与冲动。
    “中村，制作网站可不是多么轻松的活，全部重新制作如果半途而废回不到原位，就只能向网对课那边提出援助，其中的后果你能承担？”
    网对课是近些年才兴起的部门，不过他们的电脑技术的确是甩了兄弟部门一大截，有骄傲的资本。
    老管理官们领导者当久了，拉不下脸去求小年轻办事，毕竟他们的面子很重要。
    因此，各个部门的主页网站性能都不怎么样，凑合着用就不错了，不能指望更多。
    中村没有正面回答，转移话题道：“课长之前不是让我寻找月读？”
    “莫非真的找到月读的踪迹了？”
    “差不多，我通过月读的后援会网站给他留言，竟然罕见得到了回复，”中村一脸严肃，“担心其中有诈，我试探着向他提出帮忙整改网站的要求，月读的电脑技术很有特色，这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他的身份真实性。”
    松本课长对那位一直害得他被上司折腾的月读很怨念，也不可能忘记三年前月读嚣张大闹警视厅公安部资料库的事迹。
    网站交由那位整改倒的确可以期待一二，不过……
    “他的技术没得说，不过，由他负责整改，我们的卷宗资料不就完全泄露了？那可不行！”
    即使大家清楚，月读的技术可以在警视厅所有部门的信息库逛街，这些事关警视厅声誉的隐秘肯定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中村对此也有说法，“其实我最近也有进行电脑技术方面的培训，目前比不上最顶尖水平，跟人学一两招应该是没问题的。
    我准备复制一份网站源程序，交给他整改，如果有效我可以模仿过来用在内网上。”
    松本课长用他受过伤的眼睛注视中村，只能从这张脸上读出认真。
    松本课长记得很清楚，目暮警部对他这位老部下的评价：热爱藏拙。
    以松本课长自己跟中村的交流来看，这个人的确喜欢藏拙，十分的能力在他口中最多只余五分。
    松本课长不禁回忆起之前参加的一个隐秘会议，那是一场警察厅与警视厅脸红脖子粗的抢人大会。
    如果被中村找到线索的月读是真的，这位根正苗红培养起来的搜查课管理官指不定几个月后就会转去警察厅那个最隐秘的部门。
    或许无需多久，自己这个警视正听从的命令，就是从他那边转几次口发出的。
    思维发散间，松本课长瞬间索然无味。
    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目暮的心态就不错，短短七年，曾经的下属成了上司，他还是能乐呵乐呵做着自己的事情。
    罢罢罢，在他没走之前，辅助他将搜查课变得更好吧。
    “既然你对自己的技术有自信，就去做吧！若是搞砸了——”
    中村立正严肃应声：“我会一力承担！”
    “行，还有其他什么事？”
    “我为搜查一课三系和四系警员们准备的训练计划发到邮箱了，请课长参阅。”
    训练计划？
    松本课长对这个词挺陌生，课长的威严让他没有显露分毫异样。
    打开电脑，翻出工作邮箱，接收附件。
    打开后先是一目十行大体浏览，看到某些关键词，才仔细过了一遍。
    松本课长沉默片刻，看到这份训练计划颇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他不由自主回想起曾经担任管理官时的无力，他那时带领的搜查一课三系特别不给力。
    复杂的案子总是办得一团糟，最后不得不借助侦探的力量破案。
    最初人们对警察还算宽容，案子只要破了就好，然而随着媒体兴起，人们渐渐地不再宽容。
    他们将侦探与警方分开来看，顾问什么的名头完全不重要。
    放大侦探作用的同时，将警察付出的努力贬的一文不值。
    高潮迭起的剧目中，主角永远在闪闪发光，劳心劳力的配角却必须在恰当时刻退场、隐身。
    警察就是那个配角，那个反衬主角光芒万丈的丑角。
    他这位带领搜查一课三系的管理官面对那种剧目完全笑不出来，却有心无力。
    过去的他，处理事务性工作已经耗去大半心力，能做的似乎就只是督促目暮警部干活，从未想过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警员素质不足，直接抽出一部分时间培训，将短板补起来，缩短小警员成长为经验丰富的老警员的时间，能很大程度改变颓势。
    松本课长忽然回想起三个月前的那场绑架案的后续处理。
    那起由搜查一课四系为主导的联合行动，真的特别顺利。
    中村审讯得来的情报特别详尽，四系的几位小队长也不容小觑。
    以萩原警部补和伊藤巡查部长为核心，发出的指令恰到好处。
    其余几位四系小队长能够很好地理解命令，行之有效的将它执行下去。
    四系的几个小队分明是独立的，配合却不差。
    他们仿佛是天然的整体，分开时能够独当一面，合作时也能发挥1+1＞2的效果。
    松本课长直接询问：“这份训练计划，有试行过吗？”
    中村诚实回答：“在四系有推行过部分内容，即使案子多，提升警员的个人素质我认为也是有必要的。”
    “原来如此。”
    松本课长为上一次秘密会议的退让深深的后悔，若是让小田切部长知道这个情况，恐怕也会后悔吧。
    这分明是搜查课最佳的继承人，太遗憾了！
    “这份计划我会仔细参详的。”
    到这个程度，中村已经很满意，离开课长办公室，深深呼出一口气。
    分明并未交谈几句，每次跟领导说话，却相当折磨人。
    不过总体而言，这次的结果是好的。
    既为月读的出现做了恰当铺垫，也报备了接下来会对搜查课进行的整改方案。
    等松本课长确认过那份报告之后，一切事务就将进入正轨。
    月读正式登场，中村管理官的工作也会步入正轨。
    前期工作铺垫完毕，能量点自然而然会源源不断入账。
    只要物资充足，即使面对狂风暴雨，他也完全无惧！
    *
    中村忙碌的同时，月读也没闲着。
    月读对制作躯体的三号相当厌恶，倒是有将二号与它区分对待。
    二号的本就活泼热情，即使面对陌生人，也能轻松寻到话题。
    月读收拾屋子的同时，二号飘在旁边一边为他科普一些常识，一边引导他，谈及对中村的看法。
    “只要看见中村就很安心，应该跟灵魂的来源有关吧。”
    “你难道不会担心中村君收回这半灵魂吗？”
    “收回也没关系的，”月读的脸上毫无阴霾，笑着回应，“收回去反而可以与中村真的一心同体呢，而且直觉即使被收回也能够保持独立意识。”
    “直觉……月咏君对自己的能力其实是有概念的？”
    “差不多有一些感觉，如何使用却没有太多灵感。”
    “对了，你为什么也开始叫我月咏君？”
    二号飘上月读正对面的电视柜，坐上去：“为了让你尽快适应它，毕竟户籍资料就是沿用月咏雅这个名字。
    你的外表是成年人，户籍资料上也有安排国外的活动痕迹，如果对自己的名字都不熟悉，在别人眼中是极大的破绽，那可不行。”
    “好吧，我留在这边生活具体需要学习些什么内容呢？”
    二号站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学什么倒是不着急，现在必须做的事情是采购，至少将这套公寓整理成可以入住的样子，否则你就只能住酒店去。”
    月读皱着眉，白天在外面的体验真是糟糕透了。
    “必须出门才能购物？我暂时不想出门。”
    “网购也成，这个国家的配送服务是很完善的，不过若只看图片，质量恐怕无法保证。”
    质量不质量的在此刻的月读眼中并不重要，他抓住的重点是可以网购。
    “先随便挑一套凑合着用吧，目前将二楼整理出来即可，你可以帮忙看着买些什么东西吗？”
    “没问题，那些杂事交给我吧。”
    月读多云转晴，“谢谢你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