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妈妈来过年
作者:江宁织造   云山遥最新章节     
    金陵火车站。
    云山带欣然一起来接站。母亲身体不好,坐的是火车软卧。
    从小到大,云山无数次想起母亲的模样,说来也怪,仿佛还存着三岁前的记忆,印象里的母亲是一个扎着马尾、面色红润、穿着白色半截袖的女子,抱着襁褓里的孩子,跟孩子微笑对视着。那孩子当然就是自已。
    忐忑地看着出站口,他都没听到欣然在说什么。“亲爱的,你要不要举个牌子,阿姨能认出来你吗?”欣然捅了捅云山胳膊。
    “哎呀,忘了,我把纸落到那件衣服里了。现做来不及了吧?”云山摸了摸大衣口袋。今天欣然把他打扮得很精神,说像哈弗的留学生,把云山惭愧得脸红。三七分的短发梳得一丝不乱,驼色的厚呢短大衣,浅灰色的高领毛衣,宝蓝色的牛仔裤配白色真皮板鞋,这一米八几的身材,往那一站端的是玉树临风。
    “这里没有纸呀,你等等,我去找找看。”欣然匆忙离开了。
    母亲四十三岁了,身材应该和干娘差不多吧,也有几绺白发?不过母亲身体不好,肯定很瘦,穿得很厚。云山的目光在出站的人群里逡巡。欣然离开五分钟了,正当云山低头看手表时,身旁传来一个声音,“嘟嘟?你......是云山吗?”
    云山猛地抬头,眼前拉着大行李箱的中年女子穿军呢羊毛长大衣,米色大围巾,身形不高但是笔直,乌黑的齐耳短发,显得干练。脸型椭圆,眼睛和自已的很像,透着关怀、和气和打量,只是脸色青白,嘴唇似乎是才抹了口红,云山一看便知是身体底子很差的人。她就是母亲。
    还没等云山开口,女子已经开始用手帕擦拭眼睛,“嘟嘟,我是妈妈.....”
    “妈妈,是我,我是云山......”云山极其自然地伸手将女子揽在怀里,任行李箱倒在地上。宽大的大衣也掩盖不了母亲瘦弱的身形,而且他分明闻到了染发剂的气味。妈妈双手捂脸,无声的饮泣让云山的心颤抖。
    良久,母亲的情绪终于平稳下来,云山注意到欣然正扶着行李箱,在一旁安静地等待。
    “妈妈,我们回家吧,您这一路没休息好吧?”
    “可不是吗,周围都是返乡过年的人,兴奋地说个不停,妈妈听着也兴奋,两宿没睡着呢。”海霞盯着儿子看,真是看不够。
    “妈,那是我女朋友欣然。”云山轻轻地提示了母亲一句,接过欣然手中的行李箱。
    “阿姨好,您一路辛苦了,我是欣然。”于欣然收到了云山暗示的目光。
    海霞反应过来,“哎哟,欣然长得真好看,这江南的姑娘呀,就是比我们西北的水灵。欣然,听云山说你是沪旦大学毕业的,阿姨喜欢得不得了,闲下来你让云山好好学学文化,咱们一家,就他学历低!”
    云山听妈妈很会说话,顿时轻松,“妈,我正跟欣然学英语呢。”开玩笑,妈妈可是大校,军区总院的副院长,这点家长里短还不会说?
    “阿姨,云山跟我学英语,我跟他学书法,他可是国家书协成员呢,上年国赛的第一名!您还不知道吧,他一幅字值六千块!”
    “一幅赶我半年工资,真的假的?那嘟嘟你回头给我写两幅带回去,妈妈明年能休息一年。”海霞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她就喜欢听年轻人说话。
    “行,那咱回家就写。”云山拉着箱子跟欣然一人一边拥着海霞出了车站。
    一到欣然家,海霞就掏出两个大红包,“欣然,过年了,阿姨跟叔叔给你们发压岁钱,一人一个,岁岁平安。”欣然正要推辞,云山接话了,“压岁钱,长辈掏,行个礼,装腰包。跟咱妈就不用客气了。”
    “就是这个话,欣然拿着,吉利!”
    欣然白了一眼云山,“谢谢阿姨,只是我拿了红包就走人,实在不合适。”
    “哦,妈,是这样,欣然的爸妈都在沪海,这不放年假了吗,她本来一早就要回去,家里的车在外头等着呢。就是为了见您一面才跟我一起去车站接您的,现在见着了,她也该上车了,是这个意思。”
    “噢,阿姨明白了,那欣然你上车吧,我呀,还以为咱娘仨一起过年呢,那家里......云山,我们去夫子庙吗?”海霞心想在人家家过年也不合适呀。
    “阿姨,你跟云山在这里过年就好,夫子庙那边吵得慌,睡不安生。我爸妈春节事情也多,过不来这里看您,请您担待。”
    “有机会见面,再说也该我们去看你爸妈。给他们带个好,来年都顺顺利利的。”
    “谢谢阿姨,我一定带到。那我走了,祝阿姨过年快乐,明年见!”
    “明年见。真好,这姑娘。”海霞推云山去送送欣然。
    “欣然,我送你!茶叶,水晶链儿带上了吗?”
    “带上了,亲爱的,在箱子里呢。云山,你给我的那两个镯子,我想送一个给外婆,可以吗?就说你送的。我要跟她们宣布了,免得她们再找人让我相亲。”欣然的脸飞上两朵彩云。
    “哎呀,早知道我该多带两个来,回头让司机路过夫子庙,我再拿几个你送人。”云山怕有人挑理儿。
    “你傻呀,爷爷当初跟你说什么来着?不能随便送人。送给外婆,那以后还是我的,送给别人就没了。快回去陪阿姨吧。嗯-”欣然抬起头,云山搂着狠狠地亲了十秒钟......
    .........................................
    “妈,我做点菜粥给你吃,你坐沙发上歇会儿。”云山见母亲的脸色越发不好,十分心疼,又是递茶,又是放水果。
    “嘟嘟别忙活,妈不累,这屋里热,我去换身衣裳。”
    云山带母亲去了客房,欣然已经把里头收拾得焕然一新,连浴袍睡衣都折好放在床头。“欣然这姑娘真好,妈喜欢。”海霞从行李箱中取出一个枕巾,放到洁白的枕头上。“妈得洗个澡,我染过发,别把枕头给抹黑了。”
    云山在厨房叮咣一通操作,做了道皮蛋瘦肉菜叶白米粥。
    “妈妈,吃过粥我给你调理调理吧,我看你不光是缺觉。爸爸现在不打呼噜了吧?”云山见母亲洗过澡后,嘴唇都没什么血色。
    “不打啦,成天显摆呢!我的嘟嘟都会烧饭了,妈尝尝......真香!”大颗的泪珠从海霞眼角滚落,自已这个当妈妈的还没有给儿子做过一顿饭呢。
    吃过饭,云山才得知妈妈来前忘记带安眠药了,所以在路上的两天就没合眼。
    “妈,您是院长,怎么不调理调理自已呢?您躺会儿,我去买安眠药。不过咱最好不用它。”母亲的脉象沉弱,气虚已久,脾胃都弱。
    海霞强迫自已把一碗菜粥吃完,坐在沙发上安抚着沸腾的胃,头晕耳鸣折磨得她听不清儿子在说啥。
    十分钟,云山买回安眠药跟健胃抑酸片,见母亲仍在沙发上强撑着,“妈,你先吃片健胃药,我烫下针就来。您靠在沙发上就行。”
    三分钟后,云山的长短十五根针就全扎在母亲的头上,左提右捻,内力灌输,足足灸了半个小时,她才慢慢睡着。给母亲搭上毯子,云山坐下调息了半个多小时。他知道母亲这一觉得睡到傍晚,轻轻地给她拔了针,抱到了客房床上。她的身体太轻了,云山的鼻子不由得一阵泛酸。
    身体久虚不能大补,云山写了个清单,骑车来到夫子庙。
    “老弟,阿姨接回来了吧,咋不在家陪着?”翠花问道,
    “她困了,胃也不舒服,在家睡觉呢。上午咋样,好像没啥人哈。”
    “早上还行,雨花石跟灯笼不要太好卖,不过都是零买,千把块钱。这会都回家吃饭了,下午应该会上人,都放假了,年轻人会来一波。白姐也这么说。”
    “嗯,干爹的钱寄走了没,还有,董明月来过没?”
    “小姨没来。早上银行一开门就把潘叔的钱寄走了,这回他能过个肥年,往两年都煎熬,大把的钱收不回来,多急人。”
    “还是现金交易好,没那些三角债。要债也罢了,还怕碰着狗,你俩没少被狗撵吧?哈哈哈......”
    “唉,甭提了,都是泪。老弟,过年回去,俺爹跟俺哥说要请你家去吃饭,你有空没?”翠花突然有点忸怩起来。
    “为啥要请我吃饭,我又不是姑爷。”云山一指满仓。
    “要死,老板了不起呀,去不去吧!”翠花本色乍现,拿一块抹布要打云山。“去去去,姑爷去我就去......”云山抱头跑出门。
    “诶,唐店长,干么事,要打老板干啥事呀?”周姨推着自行车来到了店门口,正好看到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没事,闹着玩的。周姨,中午啥好吃的?”
    “山药排骨,白菜煎豆腐,卤鸭胗,都是好吃的。”周姨每提到吃的,必然满脸喜气,让人不自觉的有食欲。翠花问过她为啥那样,她解释说是从小的家教,提到吃食必须欢喜、敬重,这样食神才会光顾,家里才不致挨饿。云山很喜欢这样的解释,珍惜粮食就是尊重劳动,这是好传统。
    “周姨,吃过饭帮我买点粮食菜,吃我在行,买不行。”
    “老板,买我在行,可你写的这些字儿我不认识呀,哈哈......”周姨拿着纸条笑得有点不好意思。
    “娜娜,你下午跟周姨一起去趟副食品店,帮我买点东西。”娜娜是中专生,目前这里她学历最高。
    “诶,好嘞!”娜娜到这边来后,可勤快了,她心细嘴甜,很快就被大家接纳了,林小蓉柔柔弱弱的,不大说话,大家都称她林妹妹。
    吃过饭,云山上楼跟满仓一起捣腾一个粉色水晶球,刚切好大体,林小蓉跑上来,告诉云山楼下有人找,是个戴眼镜的有钱人,开着奔驰轿车。云山疑惑,奔驰车他听欣然说过,至少要一百多万呢,会是谁呢?
    洗手换衣,云山从窗户往楼下一看,果然门口停着一辆又长又宽的黑色轿车,排气管还突突地冒着烟气。他急忙下楼,是陈克复?身后跟着两个穿黑大衣的人。他来找自已啥事?
    “陈总,你好,云山提前拜年!是路过这里吗?”云山心想最好是路过的。
    “你好云老弟,别叫总,我大你几岁,叫哥就好。”
    “抬爱了,陈哥。我这里简陋,要不到那边珍宝舫喝杯茶?”
    “不碍,倒杯白开水就行,我不讲究那些个。你这里有点意思,店不大,货都不错,人也不错,我看比‘和玉楼’还强些。”
    “陈哥过奖,开业才两个多月,感觉还没入门呢,不敢跟人家大店比。请陈哥多指教。”云山亲自给陈克复沏了杯枣花茶。
    “嗯,茶不错。改天有空,我带你去个地方,你看看就明白了,年后再约吧。今天是这样,一个亲戚初三过寿,我想找个玉观音,看过几个地方,就你这尊观音坐金莲有缘,本想付钱就请走的,一来没价格,二来我知道是老弟你的店,来一趟不打声招呼不合适,这才叫小妹妹上楼请你的。”
    云山听他平等相待,言语之间并无骄人之处,诚恳说道,“陈哥,你看这两张照片,市、区领导都来过小店,特意嘱咐不许哄抬物价,扰乱市场秩序,所以贵重一点的都不标价,和客人私下商量。既然这一尊合陈哥眼缘,你就带走,价钱你看着给就是。”
    “杨志奇,魏沪生,看来你这店是真不错。老弟,生意不是你这么做的,年后你很有必要跟我走一趟。你不曾欠我什么,不必送无谓的人情,我也不欠你什么,自然公道付款。哥又不差钱,我们正常交易,关系好坏不在这上头。”
    “一看陈哥,就知道是讲究人,是我肤浅了。八万。”云山还是较心理价位少报了两万。
    “老弟也是讲究人,我承你情,你这是十万的件儿。”陈克复笑着对手下一挥手,旁边过来一人递过支票夹,唰唰唰,十万的金额写好,递给云山。
    “陈哥,你是怎么知道这是十万的件儿,这个哪有准数?”云山诚实地诧异。
    “东西价格当然没有个准数,我读出的是你心理价位,你信不?”陈克复嘴角一提笑了,“好了,老弟,你的包装盒虽然不错,不过我还得重订一个,走了,年后十六早晨,等我电话。茶不错,我端走了。”
    陈克复带人出门,正遇一袭白大衣的董明月带着一个红衣女孩向店里走来,他停步看了明月一眼,才上车而去。
    “嚯,小李子,这么高啦,哇,太帅了你!”红衣女孩笑得眉眼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