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夫子庙云山遇宝(二)
作者:江宁织造   云山遥最新章节     
    云山在旁边默默感应,玉猪确实不错,给他的感觉轻松和煦,应是家传的宝贝。那堆不认识的古玉器的感觉很复杂,既不温暖也不阴冷,只是沉重。仿佛来自亘古洪荒,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蕴,是神旨还是皇命?是阴谋还是仪式,自己知识有限,解读不了。
    倒是那乾隆年间的十二生肖玉雕,给了他两道鲜明的意识,一道是温暖亲和的,一道是冰冷阴郁的,有一半的玉雕必定牵涉过人命,代代传承中不知它们是怎么散失又聚齐的;那对翡翠扳指和镯子应是这里材质最好的,也是感应中最冰冷的,想必是进过墓穴,玉笏板也一样。他本能地一一下了判断,至于究竟是有人因采玉而死,还是玉器做成后,有人因争抢而死,或者是其他原因他就分辨不出来了。
    云山还在出神的时候,那小魏已经和大舅达成了共识:由干爹出钱480元买下俩镯子,300元把两块笏板买下,象牙的那块说一会送给云山。大舅出钱600元买下十二生肖玉玉雕,出400元成交俩板指,至于那一堆灰蒙蒙的古玉器,大舅装作没有兴趣的样子,给明月使了个眼色。哪知也不用他使计,兴奋的小魏便说五百元处理给你们了,收它们还花了好几年时间呢,小姨会意地接道,“魏老板,我大哥估计不想再要了。他们都买你的东西了,我不买也不合适,这样,这一堆400块钱给我吧,脏就脏点,好歹也是玉,我回去洗洗干净没事拿着玩。”
    那小魏感觉今晚指定是被福星高照了,几年没卖掉的存货一晚就出光了,掩饰不住地高兴,便应下了:“玉送有缘人,今晚也是我魏大同与诸位有缘,先是被这位小朋友治好了腰,又被各位相中我的这点存货,索性400块给你吧,半卖半送,以后董兄你们几位常来照顾生意呀。”
    大舅也忙说道,“魏老板有了好东西给我个信,钱不够则罢了,钱要是够,一准来捧场。”说着在小魏家的日历上写下自己家的电话号码。
    干爹也玩笑道:“没成想逛个夫子庙,花掉大几百块,下半年得喝稀点咯,明月,你怕是连明年的生活费都透支了吧?哈哈!”
    明月皱眉无奈,“可不是吗,一年的生活费都花掉了呢。不过不后悔,谁还没点爱好呀,万一以后涨价了呢。”
    小魏越发高兴,“生活费花完不要紧,欢迎常来寒舍。我老婆娘家是六合县的,昨个进货去了,老鸭老鹅猪头肉。她在前面那个拐角租了个小门脸,卖卤菜,因为我们家的这个材料地道,味儿又正,这二三条街的都来吃。所以只管来,你一个姑凉家家的能吃多少?几位要是明天还在这块,只管来找我小魏吃饭喝酒!”
    那小魏咽了下口水,又作神秘状:“有一点姑娘你讲地一点儿不错,这个东西必然要涨价的,十年前这些东西直接就砸了的,你懂诶;五年前三文不值二文,给钱就卖。现如今你也看到了,几百上千的价。不用五年以后,5倍不敢讲,涨个二三倍还不是小意思?”
    听他话讲得实惠正派,又拿汽水殷勤相送,大家也都和他好言道别,并一再嘱咐有了好玩意打电话通知到。这个时代的人,即便是做生意的,也是厚道的多,奸滑的少,能一次顺利做成这么大一笔买卖的都能当亲戚走动。
    倾囊而出,满载而归。大舅去小摊上买了好几包草纸加五六个蛇皮袋,把东西包裹妥当了又嘱咐大家骑自行车时都小心着,千万别磕碰了,那可是几百上千的钱,说不准以后还要涨几倍的啊。
    回到酒店,大家都围到董明暄的房间,后者反锁上门,把东西都拿了出来,一边要清理、包装,一边让大家评点赏玩,云山把背包里的那个‘坛子盖’也拿了出来,在水龙头下清洗干净后,看上去像村里家家都有的捣蒜臼,只是臼底刻着几个字:‘王府’二字大点,还有几个小字:‘永和八年孙记匠造’。
    小姨眼尖,看清了字,“乖乖了不得,大外甥,你这是从哪淘来的,这是王羲之家的玉杵臼吧?杵呢?”
    云山听得一脸懵,王羲之他当然知道,‘永和九年’这几个字,他不知都临过多少遍了,杵是什么?“这是我从那条巷子里,一个被人掉的咸菜坛上拿的,只有这个,当坛子盖使的,小姨你说的是药杵?”
    “可不就是药杵,你学医的没见过?”小姨问,
    “见过,南爷爷也有,不过是石头的,也有栗木的,哪有这么大青玉的?”
    “小子诶,青玉不青玉的不打紧,这可是东晋王家的,你可是捡了老天爷一个大漏噢!”大舅羡慕地说。
    “那送给大舅吧,你喜欢收藏,有地儿放,这么沉的东西,我总不能来回背着。”云山道。
    “那可不行,这是你们的缘分。你从兰陵千里而来,正好在今晚,一个永远无法预知的地方遇到它,这是千年的缘分啊,怎可轻言送人?而且缘起缘灭有定数,那玉杵还没现身,说不定还要从你这里来呢?不过你要是嫌沉,来回背着费事,可暂放我家里,从外婆家回来时再带上。”云山红着脸受教,暗自佩服大舅是个磊落人,当即应下。
    一对玉猪其实是红翡的,水头虽不是顶级,雕工却是没的说,品相也极好,几乎没有瑕疵,大舅清洗了之后就送给了云岚,红翡本就最适合送女孩子的。云岚高兴地直跳,今晚得了山哥的檀香手串,又得了大舅的一对玉猪,爸爸还买了一对镯子,说不得以后还得是她的,“快快涨价,我要发财,快快涨价,大家发财!”云岚的祷告深受大家好评。
    其实最大的漏是小姨拣的,大舅最明白,云山也能感觉到,那堆古玉给他的感觉复杂而奇妙,他完全不能领会,这一方面让他感觉无法估量古玉的价值,另一方面他怀疑自己在‘云崖之府’练功的时间过短,还没有得到大山足够的传承。
    大舅和小姨在把古玉器小心地清点整理好后,终于小姨说了:“作为一个不成熟的‘收藏家’,我给你们透个底,大哥让我买下的这堆脏兮兮的古玉,除了部分玦和珏,多数是古礼器,称为六礼:壁、琮、圭、璋、琥、璜,分别用来礼敬天、地、东、南、西、北之神,这其中的任何一件的贵重程度可能都要超过你们所买的总和,它的贵重不在于材料品质,而在于它的历史文化属性。十年前破四旧,这些东西不知被毁了多少,现在竟然有这么一大批被我们遇到,正如大哥所说,这是天大的缘分,以后有一天相关部门重视起来,这些东西就价值连城,我们都要保密,不能跟任何外人说起。这本来就是是大哥要买的,怎么处理由大哥来决定。”
    大舅神情有些严肃,缓缓说道:“今晚那个魏老板有句话说的对,那就文玩古董正在涨价,但这批无价的古玉,来路未必没有问题,包括那几个生肖玉雕、扳指。你们不晓得利害,倒买倒卖、投机倒把是犯罪,无心得到的这些东西,可能给我们带来泼天的财富,也可能带我们走进牢房。但是相逢就是有缘,我们都不是坏人,这些玉找到我们可能就是必然。现在我和小月已经按年代把他们分了类,大家再按刚才小月说的样子每六器归为一套,看能组成多少套,那些小的玦和珏分别给明月、阿山和小岚,我留两块。本就是古人佩戴的装饰,不过你们平时不要戴。”大家本还在兴头上,听大舅的意思是福是祸都有可能,看来是还是要保密的意思,财不露白嘛。
    在明月的指点下,大家一会功夫就分好了类,好家伙,完整的竟然有四套,不完整的、个别礼器重复的,还有四套。“我刚才想了想,自我在金陵工作起,二十年了,我没少在这一带踅摸,尽管字画瓷器收获不少,但像今晚这样一下收获这么多的,从未有过,我觉得这个缘分的来由是因大妹你们一家的到来,确切地说,是因为阿山的到来,阿山和玉石有极大的渊源,这一点大家在外头千万不要说起,这一点要切记。阿山,你对大家没有藏私,我们记你的好,但是你自己在外面也一定要注意,社会复杂,人心更复杂,你对人家好,人家未必对你好,你要学会藏拙,明白大舅的意思吗?”
    见云山郑重点头,大舅接着说道:“这四套完整的、四套不完整的,我的意思是这样:明月、云山各算一家,良驹明秀你们一家,我一家,正好四家,各取一套完整的一套不完整的,大家觉得呢?”大舅的做法至公至允,大家都没意见,一时所有的东西各自有了归属,云山得了青玉臼、干爹给的象牙笏板、大舅小姨分给的两套礼器和玉玦外加豆青釉官窑围棋罐,大家都决定把大件东西先放在大舅金陵的家里,明秀一家包括云山待归程再取。
    谁也预料不到,这次普通的金陵之行,在若干年后的将来给他们的命运带来多大的改变。这就是机缘巧合吧:一个名不经传的业余收藏爱好者,一个历史知识丰富的人,一个心地善良淳朴的家庭,还有一个初参造化的少年,一次寻常的省亲之旅。条件看似都普通,却是缺一不可。
    后话不提,董明暄吩咐大家都把东西装稳妥,间隙一定要用草纸或者棉花絮填周全,东西年代久了,薄脆易碎,虽然教了大家护理的方法,一时也用不上。完了便商量明天的行程及后天几点动身前往崇州等事,云山问大舅附近可有高一点的山,山上可有寺?
    干爹一听便笑了,心想到底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到了城市还是打听山的事,不过为何要打听寺?云山说唐诗里有南朝四百八十寺,不看看的话不算来江南。云岚则说下午去金陵饭店只顾救人了,忘了照相,明天还想去把照相补上。干爹干娘则表示听大舅安排。
    于是大舅作了安排:鸡鸣寺是南朝所遗的名寺,曾经香火极旺,现在也还有僧众,却不在紫金山上,就在玄武湖边,值得一看,江北的老山和江宁的牛首山太远,而且山上的寺庙早就破败无人了。栖霞山远一点,比较荒凉,到酒店将近30公里。山不到300米高,栖霞寺也是南朝遗寺,就在山上,据说常有得道高僧云游挂单,现在寺中仍有僧人,我们明天一早五点起床,洗漱吃饭半个小时,5点半准时骑车出发,估计6点半到山下。山上可玩的地方不多,4个小时足够了,11点下山返回酒店正好吃午饭,这样不会太热,吃过饭休息二小时,正好可以再上金陵饭店,晚上自由活动再商量,如何?见众人都没意见,大舅说现在9点多了,大家洗洗早点休息,良驹云山和我一起先把这些大件的东西运到我家去,小玩意儿你们自己随身带着。估计10点左右回来。
    栖霞寺建于摄山(后才称栖霞山)之上,居金陵四大古寺栖霞、鸡鸣、灵谷、毗卢之首,但在金陵,栖霞寺的声名却不如后三个显赫,极可能和所处位置略偏有关。
    次日早,6人骑行五十多分钟,快七点了才到达栖霞山下。刚到那里云山便觉轻松自在,感觉仿佛回到了云崖山,心下奇怪,这里分明是第一次来,怎会有这种熟悉的感觉。跟随大舅和干爹他们,一步步直奔西峰而来,一路只见山不高而秀雅,林不大而茂密,水不深却澄清。
    及至栖霞寺山门,始见不凡之处,山门阔大,左邻清泉,右近古松,虽属三伏,祝融无功。唐代诗人皮日休有诗曰:不见明居士,空山但寂寥。白莲吟次缺,青霭坐来销。泉冷无三伏,松枯有六朝。何时石上月,相对论逍遥。说的就是栖霞山夏季的景色。
    云山的感觉是山非常普通,较之云崖山之雄伟相去甚远。这时大舅突然来了一句:“唯其空,可容万物。”
    小姨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
    干娘听了便笑道:“真是到哪山哪山的歌,昨天夫子庙还讨价还价哩,栖霞山就说道论禅了。”
    潘良驹道:“没文化都插不上嘴了。草木都悟禅了,暮鼓晨钟何以自处。”
    大舅笑道:“良驹像是在挖苦人啊?”
    “不敢 ,只是见你们纷纷悟道,有点嫉妒而已。”
    云山本来自觉也是读了些书的,听了几个大人笑谈颇觉自己不足,看了眼云岚,见云岚也在看他,笑道:“书到用时方恨少!”
    云岚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