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阳的照耀下，泛黄的枯草坠着晶莹的露珠。
随着一阵马蹄声而过，草尖不堪其重，圆滚滚的露珠顺势滚落在地。
奚筝还是骑马而行，行在中间隔开了凛阳和贺熠。
他对于凛阳的气虽还未消，但也不能放任贺熠在他面前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凛阳，关键是那家伙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
简直是一根筋！
不过今日的凛阳格外的沉默，奚筝不免朝着他看了一眼，凛阳仍旧目视前方，但无神的双眸还是暴露了他。
奚筝又扭头看向贺熠，眼神示意着：“他什么情况？”
贺熠一挑眉，活脱脱一副“你不是了解他吗？干嘛问我？”的样子，奚筝睨他一眼，干脆视而不见。
“凛阳？”
他若无其事的喊道，见对方的视线望了过来，随意说道：“想什么呢，这般入神？不会是身在这边，心还在三皇子那吧？”
贺熠也装作无意的看向了凛阳。
“没有，在想城外汇聚的流民一事。”
没什么异常，那奚筝就放心了，继续看着前方的路。
因为提及这个话题，他也免不了心情有些沉重。“在天灾面前，人类还是很脆弱的。”
凛阳并未应声，脑海里面关于面黄肌瘦的小孩，渐渐变成了自己孩童时的样子。
时间太过久远，就连那个时期的自己，他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
一个衣衫破旧，因为匆忙赶路而面带尘土的妇人，左手牵着一个男孩，右手牵着一个女孩。
男孩是凛阳自己，女孩则是凛阳的姐姐。
因为洪水来临，整个小镇全被冲没了，而他们是侥幸存活爬出来的人。
正在跟着人群逃往安全的地方，已经一天一夜没进食的凛阳早已饿得饥肠辘辘，肚子咕叽咕叽的叫着。
他抬头看了一眼娘亲，又看了一眼同样饿着的姐姐，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烈日当头，他们坐在了一处阴凉下歇息。
人群突然躁动了起来，几个高大的青年人对着瘦弱的人群开始了掠夺。
他们显然是饿的受不了了，只能对着一起逃出来的人们下手。
剩下的老弱病残哪里能是他们的对手，纷纷求饶起来，但并没有什么用。
自己的存活都成了问题，哪里还会顾及旁人？
“我们只要吃的，不会动你们的。哎，别乱拽啊！”
其中一个大个子甩开了拉着他衣角的手，对着矮个子的青年推了推。
“别找事啊，说了不动你们，但你们若是胆敢反抗，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那青年仍旧死死的拽着大个子的衣角，“我们就那么点干粮，你们抢走了，我们吃什么？你们不是在抢食物，是在杀人！”
大个子一把将人推倒在地，抬脚踹在了对方的肚子上，青年人当即蜷缩着身子痛苦的哀叫着。
散在四处的人群惶恐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默默往后面退了退，却迎来了另外三人的警告。
“都干什么呢？不乱动，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既然有了一个例子在，剩下的把手管好了，免得挨打！”
说完又继续对着他们带着的包裹翻翻找找。
凛阳已经被这场面吓到了，耳边传来了姐姐的轻哄声。“阿弟乖，有阿姐和娘亲在，他们不会欺负你的。”
实际上，那几人搜到他们身边时，嫌弃的看了一眼之后，快速走开了。
他们身上并没有包裹，有的只是破烂堪能避体的衣裳，以及脚上那双露出脚趾的草鞋。
那几个人并没有完全抢走别人的吃食，像是施舍般的给他们留了点，而后咬着干饼，草草离开了人群。
凛阳望着他们嘴里的干饼，默默咽了咽口水。
正当大家觉得终于结束的时候，那个被打给踹了一脚的青年人，缓缓爬了起来。
眼里是死一般的平静，他在剩下的人群里看了一圈儿。
走到了里面看起来跟他体格差不多的男人面前，蹲下身子跟他们在悄悄说些什么。
新一轮的抢夺似乎又要开始了。
就在这时，娘亲拉着他们姐弟二人悄悄从这里溜了出去。
因为身材瘦弱矮小，少了他们三人，也不足为奇。
再加上，他们身上连吃的也没有，根本没人会注意到他们。
远离人群之后，娘亲让阿姐去附近的小溪找点水喝，凛阳作势也要跟上去，却被娘亲一把拉住了。
“你去干什么啊？你阿姐难不成在找水时，还要看顾你这个小不点？别给你阿姐添麻烦。”
凛阳只好留在了娘亲身边，女孩轻轻掐了掐凛阳的脸颊。
“阿弟，乖乖留在娘亲身边，阿姐在附近找到水之后很快回来。”
“知道了，阿姐。”
凛阳握住了阿姐的手，小声道：“天热，阿姐快些回来。”
“好。”
在树底下坐了一会儿之后，有辆马车行了过来，凛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华丽的马车。
“娘亲，那辆马车好生气派！”
他忍不住轻呼出声，阿娘笑着道：“等你长大了，也可以买来一辆，到时候，我们一家人也能坐上这般气派的马车。”
马车行过扬起的尘土下，是他们那双蕴含对未来美好期盼的清亮双眸。
忽的，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车夫在前面喊道：“小孩，过来。”
凛阳看向了娘亲，妇人冲他摇了摇头。
因为不知面前的人是好还是坏，妇人也不敢让凛阳贸然前去。
车夫后脑勺对着凛阳他们二人，似是在跟马车内的人说话，而后接过了从里面递过来的东西。
凛阳见那车夫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油纸袋，在他面前站定后，伸手将纸袋递了过去。
“拿着吧，饿着肚子的感觉可不好受。”
凛阳想接的手被人打了下来，他只能干巴巴的看着。
车夫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态度突然变得恶劣起来，将纸袋扔在了他们脚边。“爱吃不吃！”
马车很快从他们眼前扬长而去，地面上的油纸袋被凛阳捡了起来。
脚边还落了一块香喷喷的糕点，凛阳拿在手上吹了吹上面的尘土，举在妇人面前。
“娘，这是被人丢下的，好可惜。娘不是常教导我跟阿姐不要浪费吗？我们吃掉就不浪费了。”
妇人眼中似有泪光闪烁，轻声说了句：“谢谢”。
凛阳抬头，妇人敛下眸中的情绪。
“娘，我们各吃一块，剩下的给阿姐留着。”
凛阳高兴的捧着一块糕点，即使已经很饿了，可面对小巧精致的糕点，也不舍得大口吃完。
突然，后面传来了猛烈的脚步声，有呼喊声传了过来。
“快跑啊，山匪来了，山匪来了！”
妇人拉着凛阳就跑，凛阳一口将糕点塞在了嘴里，将纸袋藏在了怀里。
模糊不清的喊着：“娘，阿姐还没回来，阿姐怎么办啊？”
“先躲过山匪再说，回头我们再回来找你阿姐！”
惊慌逃窜过后，终于安稳了下来。等到他们往回找时，天都黑了也没找到阿姐。
凛阳攥着怀里的纸袋哭个不停，妇人脸上也挂满了泪水。
更糟糕的是，凛阳怀中的香气终于还是吸引了旁人，他们毫不分说上来便抢，凛阳死死的护着怀里的纸袋。
哭得一脸倔强，“这是留给阿姐的，谁也不给！”
“什么阿姐，快点交出来，不交出来，我们就要打你了！”
“不给，就是不给！”
他们的拳头如雨点般，全都落在了凛阳的身上，身后是妇人的哭喊声，用尽全力将他拉了出来。
而怀中的纸袋被撕扯开，糕点哗啦啦的掉了一地。
人们哄抢着，嬉笑着，大口大口狼吞虎咽着。
而本该属于阿姐的糕点，早已只剩下了被撕碎的纸袋，而阿姐也就此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