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作者:哈尔Her   深埋之下最新章节     
    梁天一落座,便把写有陈烙那句话的纸条推到他眼前。
    再见到这句话,林政华依旧面色不佳。“你什么意思?你就想问这件事,还是说你也想要这句话来折辱我?”
    “听说你是因为这句话,对陈家起了杀心。”孙昕难以理解,申辩道:“这整句看下来,哪有辱没你的地方,反而是金句良言,你应该谨记才对!”
    “良言?”林政华讥笑:“分明是那陈家借这句话来讽刺我行事不端,德不配位。他们也不想想是谁带着一众人富裕起来,竟在背后这般妄言我。”
    “难道他们说的不对吗?你用手中权力做了多少坏事。”孙昕光想想,都气愤难消。
    梁天不太相信这个说辞,“你真因为这句话才对陈家起的杀心吗?”因为在陈默与他的交谈中,他反应更大的是在后面提到林家时。
    似乎还有一层原因是由林家导致。据梁天推测,可能是林家某人跟他说过类似的话,并深深刺中他的心。这才导致林政华再次听到“倒行逆施……”时,愤怒异常。
    为发泄心头怒火,他不惜残害上百人也要除掉陈家,树立威严。
    “有何不可?”林政华狞笑着:“如此忘恩负义的人,我因为这个理由除掉他还不够吗?”
    “不,你不仅仅是为了这个理由,你的行为和林家先辈准则背道而驰,我不信林家先辈没指责过你。”梁天揭穿真相,“他们说得的话肯定与陈烙的话不谋而合,你由此介怀在心,才会生出恨意。你实则恨得是林家批判你的人。”
    随着他的话,林政华整张脸扭曲起来。
    “我说了,你不要在我面前提林家。”他一拍桌子,满身抗拒。“你要再说林家,我拒绝和你交谈。”
    不知这林家怎么了他,林政华反感剧烈,这恰巧证明梁天猜测准确。不过这不是重要问题,怕逼急了他适得其反,梁天只能放下不提。
    “好,你不想说,那我们来聊聊别的。”他把问题又拉回爆炸上,但谈起爆炸缘故又离不开陈家。“你是什么时候与陈家合作,你们又是什么时候产生嫌隙?”梁天问。
    “你不是查清来龙去脉了吗?何必再这件事上反复询问,老调常谈。”林政华不想费口舌。
    梁天可不吃他这套,非要他亲口供述。“我查没查清是我的事 ,不妨碍你交代详细过程。”
    看梁天架势是非要他讲述不可,林政华磨了磨后槽牙,这才带着不悦开口。“我跟陈家的合作在很久之前,具体多久我也忘了,只记得l城当时是个小渔村,穷困潦倒,没被划进经济开放区。”
    “那就是近四十年前?”梁天帮他确定了大概时间,他低头在笔录上记下这则信息。
    沿海经济开放政策执行有三四十年,他与陈家的合作只会更早,最低也在四十年前。
    “差不多吧,陈家祖辈早先海边干摆渡养家,全家都透着股穷酸味。”林政华很不屑提起这段经历,脸上的嫌弃止不住,“要不是王雄富常用他的船来运输物品,有几分交情,这类人我是见都不会见。”
    “你的意思是陈家主事人主动去找你?”梁天听出他话中含带的意思。
    “我们身份不同,当然是他来找我。”林政华理所当然,倨傲地扬起下巴。“他跪在地上求我给他一份差,一份能赚钱的差事,我看在王雄富的面上给他指了条明路。要不是我提携他,陈家至今还是船夫,我给了他荣华富贵,他用完我却想一脚踢开,杀驴卸磨,这样的人难道不该除?\"
    “别废话!我想听的是过程,所以你们之间的合作是由他主动示好展开?”梁天打断他的抱怨,“无论他做什么,都不是你滥用职权来发泄的理由,你还能说得冠冕堂皇?”
    他这话批的毫不留情,林政华脸色逐渐泛青。
    大抵是遭小辈训斥,被驳了面子,他很是不悦。“你装什么正义清高,遭到背叛的人不是你,否则你也会有同样选择。”
    “你很善于以己度人。”梁天越发觉得他可笑。
    背叛而已,谁没遭遇过,说到底爆炸发生是他们利益集团内部矛盾导致,却让上百名无辜民众受罪遭殃。
    这林政华不顾他人性命,反倒觉得自己委屈,真是冷血又极其利己。
    “这是人的本性,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你懂什么,你只会对着那些教条的文案,照本宣科地审案,很多事哪是一纸状书能判定的了?”林政华大概是很喜欢教育人,又开始宣扬他那套理论。
    孙昕没梁天的定力,越发听不下去,她直接打断。“你怎么那么爱说这套歪理,那是你的想法,不代表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你以为你们有多正派吗?否则还会倒逼着我坐下与你们交谈?”他不屑一顾,上下打量着孙昕,“穷酸丫头,眼界也就丁点大。”他再一次出言蔑视。
    梁天不喜欢他这话,更反感他的态度,出言维护道:“你说话客气点,你没资格侮辱她。人只有跟人才会讲规则,你算得上吗?”
    他言下之意是林政华连人都算不上,丧尽天良,哪还有脸去嘲讽孙昕。
    有他助阵,孙昕立刻在旁附和,“说得对!至少我们有良知,不干草菅人命的事,你手上的血才是多得数不尽。”
    林政华的脸彻底青紫,但他怒极反笑,略带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室内。
    “哈哈哈哈哈,你们真是可笑的幼稚孩童!规矩从来都是强者制定。草菅人命?头一次有人这样对我说,我看是你们太肤浅。那陈家拿了钱财,便想洗手抽身,还在暗中收集证据,我若不除掉陈家死得人便是我,我也算自保,这能怪我?”
    “你怨恨陈家,可以单对陈家人下手,但你却为了所谓的威慑引爆整个码头。算哪门子的自保。”这是梁天最气愤的一点。
    可林政华的讥笑声更加猛烈。“那是最快,最安全,最有效益的办法,我为什么不用?”他理直气壮,直叫人感到刺骨冰凉。
    仿佛为达到目的他牺牲再多人,都是理所应当。
    “你是完全不在乎码头上枉死的人啊。”孙昕觉得脚底生出一股寒意,直逼心脏。
    她生活在正常世界,没近距离接触过这种无情无义的狠人,林政华轻飘飘的语调更让她心神大撼。
    梁天的呼吸加重了几分,他也在压制愤怒。“为达目的,就能如此不择手段吗?”
    “有何不可?一将功成万骨枯,必要时期的牺牲是可以理解的。就像是对外征战,自古上战场哪有不牺牲,为了大局,为了全民利益,这些细小的牺牲非常值得。你们懂什么?”
    他刚说完,梁天一掌拍在桌上,怒斥道:“你把与陈家的矛盾比作战争?这分明是两件事,不能相提并论。”
    孙昕也听不下去:“你一直在狡辩,妄图给自己恶劣的行为正义化,可这恰恰证明了你心里清楚,你犯下的事罪不可赦。你和陈家的矛盾,究其根本是你们贩毒集团内部矛盾,由你的猜忌引起。陈父同流合污,被你除掉不冤,可其他人呢?他们凭什么要死,你没有资格擅自剥夺他们性命!”
    “朽木不可雕也!”林政华也变得激动,“妇人之仁,你懂什么?竟称呼我们为贩毒集团,我们所做的是为国为民,忍辱负重的大事,你只看表面不看内里,没资格在这里和我大呼小叫!”他怒不可遏,指着孙昕又破口大骂。
    孙昕不甘示弱,也仰起头。“我呸!你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还敢说是为国为民,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梁天,这是你找来折煞我的人吗?”许是跟一个小姑娘争执太过难堪,林政华把矛头转向了梁天。
    梁天自然不会惯着他。“我觉得她说得没错,难道你们没贩毒制毒?”他力挺孙昕,“这么多年来你们一步步升级制毒能力,甚至让它合法流入社会,你为得是哪门子民,又为得是哪门子国!”
    见自己的丑事被赤裸裸揭开,林政华是又气又急,也是这时候他才像个老人,喉咙里发出剧烈喘息声。
    “你们懂什么,你们懂什么!”他拔高了音调:“你以为是我想沾染上毒吗?也不想想,l城如今这繁华昌盛是怎么形成的?没有我的忍辱负重,潜心筹谋,它能有如今的盛世吗?我就算贩毒制毒也是为了大家考虑,当年的毒品我可是全销往境外。你们鼠目寸光,不懂我的谋划,只盯着我的一丁点错处,指责不断!”
    他倒是叫上了委屈,好像梁天和孙昕冤枉了他一般。
    孙昕正在气头上,闻言当即反驳回去,“你少拿l城说事,谁不准没你,l城还能更好!”
    “你,你胡说八道,l城要是没我,至今还是个小渔村!”建设起l城是林政华最引以为傲的事,他受不了孙昕质疑,整个人都站起来。
    “我告诉你,你个外乡仔,只有我能把l城建设成现今的模样,你根本不懂从前它是怎样的惨破状态,民不聊生,人间地狱你见过吗?你们这群盛世的人懂什么?”
    梁天目光闪了闪,觉得民不聊生这个词从林政华口中说出来颇为讽刺。
    从他盛怒的言语间,隐约透露出他走上歧途的原因。梁天想起林政华的履历,他是自愿从中央返回l城,不管他是回来培养自己的势力,还是有真有心建设家乡,至少当初的他没有现在这般冷血无情。
    到底发生什么,让他一步步演变成恶魔,而他又为什么要带领王雄富等人贩毒制毒,这正是梁天迫切想要弄清楚的问题。
    “你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说,你做的那些事是被迫之举吗?我暂且信你,那你说说你被迫在哪!”梁天厉声询问。
    有机会证明,林政华自然不会错过,他要证明自己的理论是对的,他的选择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既然你要听,那我便说。l城从前的境况,是你们都不曾经历过的。”他缓缓道来,“四五十年前我刚回来,由中央任命接管还是小渔村的l城。这里地处偏远,又临海,且山多土地贫瘠,根本无法耕种,人们只能靠捕鱼勉强为生。可靠海吃饭需要看天,一旦遇上大风大浪或灾害年份,便会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林政华说着,竟泛起几滴鳄鱼眼泪。
    “无家可归的人多了,慢慢聚集在一起。为求一个住所,他们收集起山中树木盖起一栋栋木屋,这些木屋简陋且连成一片。虽然能挡风遮雨,但也极其易燃,尤其在炎热的南方,稍不留神便会酿成火灾。他们烧了又建,建了又烧,我从中央回到l城的半年间,已见到不下数十起。”
    “我见过富裕也见过贫苦,我不忍看l城永远是个渔村,民众生活永无安宁,去寻求了中央支持。可那个年代家家困苦,中央能力有限,发展方向又在北方,抽不出精力给一个南方小村。我四处游走,希望能带动经济改变l城困境,可谁又会在意这个贫瘠的小渔村呢。”
    孙昕和梁天皱眉听着,他的话听上去像是一个把家乡民众放在首位的大善人,不知情的人还得感慨一句:先生大义!
    可偏偏两人知道全貌,心里不禁都泛起一股异样感,只觉得虚伪至极。
    “适逢一年夏日,气温炎热,那一片自盖的木屋又发生了火灾。火起在夜间,赶上了台风期,火势顺着风向刮向了旁边的木屋,那木屋一个连着一个烧成了一片,火势滔天。当时没有专业救援队,短短一夜间,整个木屋区的房屋竟全被烧毁,五六万人无家可归。偏二日,天不随人愿又下起暴雨,伴随着台风,整个木屋区满目疮痍。
    “中央得知此事后虽及时拨款救助,但也只能解一时之困,火灾后五六万人的安置问题依然无法解决,成群民众望着被烧毁的家哭泣,更别说混乱中出现的盗窃,强奸等恶性事件。而这些灾难造成的原因归根究本只有一点,那便是经济落后。”
    林政华说着还装模做样的叹出一口气,一副惺惺作态的嘴脸。
    “所以你就不择手段,哪怕贩毒制毒也要改变l城的经济吗?”梁天沉声问。
    “你以为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林政华生气道:“不是我刻意要去接触毒品,是我没得选。我说了,你们不了解当时的情况,那场火灾遗留的问题非常多,安置工作异常艰难,五六万人不是小数目,想要安置他们需要庞大的资金支撑,当时分拨下来的灾款根本不够用,我没办法!必须接受外援支持。”
    梁天突然明白他所谓的外援是什么了,“所以你就答应与那名境外药商合作?”
    “最先来找我的不是他,是他们家族的另一人,此人在米国有正规生意。他说看重了l城有发展空间愿意出资盖房,帮我们解决人员安置问题,后续还会在l城建厂投资,唯一的条件是不能干涉他在l城的运营方式。这不是奇怪条件,为解燃眉之急我想不了太多,不久便答应了他。”
    “那是这个人引诱你去贩毒制毒的?”梁天又问。
    “等我发现他在l城建立毒品制造点时,已经晚了。”林振华的话里,有被人摆了一道的不甘心,“我没想到他从一开始就盯上了l城背后庞大的全国市场,说是来建厂投资,实则是为了打通毒品分销道路。”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梁天不悦问。
    “我要如何阻止?”林政华奇怪反问,“那时他在l城建立起工厂,创造了大批就业岗位,我若阻止他势必会撤资离开。好不容易有人来投资,我怎么能毁掉大好局面,况且当时中央要对南方进行改革,势必会吸引很多外商前来投资,我不能让l城错过飞升的机会。”
    话说到这里,梁天和孙鑫才明白,原来l城是通过这样的手段发展起来。
    只要能带来经济效益,改变l城的困境,不管前来投资的商人提什么附加条件,林政华通通答应。
    山林开发、化工制造、包括建立与外资合作的工厂,放宽管控条例,等等,等等……都是林政华加大创收的手段。
    他的一系列措施看起来很好,是在为l城的发展做贡献,可太过激进的做法也导致各种问题出现。
    大片山林的树木被砍伐殆尽,化工冶炼污染了水源环境,大力投资建设工厂掏空了财政储备,使他需要时又拿不出来。
    林政华把这一切原因粗略的归置为:资金不足。所以为了筹措集资,他剑走偏锋,开始寻求更快速的敛财方法。
    对于林政华所说的事情,梁天稍加推测,就能设想到他急功近利推动l城发展的后果。
    梁父曾和他说过,不管什么事都有两面性,有好的部分也有坏的部分。林政华的后续做法,恰好验证了这一道理,他给l城带来了繁荣,也带来了无法补救的黑暗。
    更使得他在往后道路上,越走越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