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事事不由人
作者:哈尔Her   深埋之下最新章节     
    苏淳说出的事情太过震撼,以至于他的话久久回荡在孙昕心头。
    他身为苏家人的事,孙昕和梁天早已查出,不吃惊。由于他深入浅出,种种迹象也能表明他与其他人不同,不是唯利是图的人。
    至于为何会受到幕后真凶操控,苏淳对此是悲痛万分。
    据他讲述,他虽然与苏家有关,却是苏家最末端的旁支,父母也并非大富大贵的人。行医多年,因为没有远见一直没获得合法从业资质,后来在他三叔的运作下勉强拿到证件。
    无证行医的情况如今虽然少见,但在以前医疗体系不完善时期,赤脚医生遍地都是,后期国家政策收紧,没有资证不能行医。
    为难之际,苏淳三叔适时出手替他父母解决了后顾之忧。
    可受人之恩又岂能不被掣肘?这恐怕也是幕后真凶拿捏他的原因之一吧。
    孙昕听到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说完父母再谈到自己的事情时,苏淳的手剧烈颤动起来,声音也带上一层压抑的悲怆。
    “我们苏家虽然几代从事医学,可家中人才平平,除了我三叔创立起几家医院,其余人都没有在医学上展现出天赋,而我是个例外……从小人就称赞我是苏家难得一见的医术天才,他们都说我三岁能识药,五岁能看方。”
    说着他苦笑出声,悲痛叹道:”呵!其实我哪里懂,只是参照大人行为依样画瓢罢了。我是对医学有兴趣,可我是单纯好奇那些奇难杂症是用什么方式治疗。父母见我有心去学,对我加大了这方面的培育,在我顺利考入l大医学院后,三叔注意到了我……”
    这大概是他悲剧人生的开端,提到这段过往苏淳泣不成声。他深深垂下头去,不想当着孙昕面痛哭流泪。
    “我后悔!我为什么要去学医!为什么从中央医院回来不加以防备,以至于……”他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发出破碎地哽咽。
    苏淳留在l城的原因她和梁天探讨过,坊间是有传闻称他被长辈扣下来。
    那时两人谈论起还觉他是潜龙在渊,自愿留下为家中效力。虽感到惋惜但也不好多去评价,现在看来传闻不一定都是虚言。
    身怀宝藏,如果这份宝藏不能为己所用,那它绝对是份危险的存在。
    苏淳在医学上的超高天赋,恰恰就是这份危险的宝藏,身在龙潭虎穴他早已被人盯上。
    “你三叔是苏家的主事人吧,他留你在l城,是要你帮他做什么?”
    苏淳多年来一心扑在医学上,他仅有这一个特长,苏志祥留下他只能是看重这份能力,想利用他卓越的天赋为自己牟利。
    “l城里关于我的传言都真的,是早年间我散布出去,我期望有人听到后能发现当中的蹊跷……破坏我三叔的计划,这样我也能从中解脱。可惜,我等了二十年,始终没人注意到,直到你们出现……”
    “计划?”孙昕直觉它不是件好事。“他让你去做什么?”
    “那是一个充满黑暗与不堪、利益至上的计划。”苏淳痛苦地闭上眼,“那年我由中央医院回到l城,还不懂我三叔筹谋得是何事,听闻是项与神经生物相关的研究。父母说他希望我留下来助力,不要再回中央医院,我不同意当下拒绝,我不希望人生被别人安排。
    “在中央医院我发展顺利,一切都按照我规划的在进行,我不想回l城去接触从未触碰过的领域。医学和别的行业不一样,隔专业如隔山,我不懂三叔为什么执意要留下我,直到父母拿出我写得一篇研究稿,我才明白其中原因。”
    “你那篇稿子的研究内容与神经科目相关吧!”孙昕猜测道。
    “是!”苏淳咬紧了牙关:“那是我闲暇之余写得一篇草稿,我没想去深入它。可这篇稿子偏偏落到我三叔手中,他认定我能在学术上给他助力,于是强行让父母留下我。”
    事情正如孙昕所料,苏淳不是普通人,他是个在医学上很全面的天才,哪怕他专攻的不是神经方面,可他提出的观点也会超于常人。
    苏志祥正是看重他这一点,才不愿放手让他走。
    “你就没同父母以及你三叔详细解释过吗?你这么聪明一定有办法!”
    孙昕这话仿佛像戳到他的痛处,苏淳表情闪过痛苦。“我说了,连日来我不停地向父母解释……可我三叔没给我争辩的机会,我根本见不到他。父母认定他能给我个好前程,死心塌地的跟随,对他的话是唯命是从,哪怕我再三解释他们也不相信!”
    他终于抬头望向孙昕,泛红的眼里是说不出的疲惫。“你能明白着了魔的人是什么样吗?”
    那是种信仰,是对崇拜者极端的追随,苏淳父母就是如此看待苏志祥。他们深受他的照拂,看着他步步高升,带着苏家在l城占据一席之位,坚信他的每步决策都是对的,儿子跟着他才会有更好的未来。
    然而他们从未设想过苏淳是能用他的才能,去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孙昕颇为同情地望着他。
    在这对目光短视的父母面前,他任何想法都不重要,而在这对父母的背后还有苏志祥虎视眈眈。
    那时苏志祥创办的几家医院已经在政府的大力扶持下壮大,而他也由此站到l城医疗行业顶端,身价翻倍。
    彼时,苏淳仅是一名从业不久的医学生,不管是从财力还是势力上,他都没法与其抗衡。
    空有一身本领,到头来还是人砧板上的鱼肉,不禁令人扼腕叹息。
    不过苏淳能被人控制二十年不出头反抗,其中一定有更深层的理由。
    停顿了一会后,孙昕接着问道:“苏志祥是怎么让你停止抵触?你加入他的科研团队后又做了什么,那份计划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缓了几秒,苏淳艰难开口道:“之后的某一日,三叔约见了我。我和他说了我的想法,他一点都不在意,直接丢出一沓文件让我看。那是我父母无证从医的种种证据,其中包含他们制造虚假证件,参与非法行医的各项案例,原来三叔帮我父母拿到得不是真的资质证,他从一开始就在打我的主意。
    “所有证据加到一起,只要他交出去,我父母难逃刑法。他给我两条路,要么进他的团队,他可以继续当保护伞,要么他立刻把证据提交出去。”
    恩威并施,此等拿捏人的手段不管何时使用都很有效。
    苏淳选择结果一目了然,可他似乎也没别的路能选,大义灭亲,以他的性格又做不出来。
    “你答应之后呢?”
    “后来,我听从三叔的安排,进入他名下一家药物研究机构,替他旗下医药公司研究新型药物。”
    “这听上去,没有不妥的地方。”
    以苏淳的能力,哪怕他从事药物研究要一切从头学习,不多久也能大放异彩,苏志祥给他安排的职位没有很特殊。
    “起初,我也觉得还算正常。研究的药物虽然与神经方面相关,但没有值得在意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是我开始依照三叔的吩咐,去系统学习神经科目。这样相安无事两年后,我三叔又主动要求见我……”
    说到此处苏淳又停顿下来,他情绪翻涌起来,双眼涌出泪水。
    “他丢给我一袋药,让我把这袋药分成不同份量,加入正在研究的药物中,再用生物测试服用后的反应,我依言照做了。然而……”
    他话说不下去,手指也被他攥得发白。
    “研究团队里的白鼠在服用药物后,反应极不正常,它们异常亢奋,脑部细胞活跃程度也远高于从前。可在药效渐退后,它们又陷入萎靡不振的状态,其中有几只药量较大的白鼠,更是在活跃中心跳过速死亡。我觉得不对劲,偷偷去检测了那袋药的成份,那是一种结构类似于吗啡的阿片类药物。”
    孙昕神经瞬间紧绷,吗啡是国家严控的药品,它有良好止痛效果,但也容易上瘾。如果结构类似是不是代表这个药物也有成瘾功能?
    “我当时察觉到三叔的意图,带着剩余的药直接去质问了他。三叔没隐瞒我,只说这种药一旦成功研制,不仅能减轻病患痛苦,还能给他们带来巨大收益,但我很担心。
    “我预感这种药物长期服用,可能会形成上瘾性,我提出拒绝,表明不想研发这类药物。如同初次见面,三叔再次丢给我一份文件,里面有我父母投资研究所的各项证据。我知道,我又一次被他拿捏在手心里。”
    泪水顺着他眼角流下,这段回忆令他相当痛苦。
    “他在一步步引诱你父母深入,让他们与你研究的药物脱不开关系,即便你去举报,最后承担责任的人也是你父母。”孙昕直言道。
    “是,他把自己从中摘了出去。”苏淳话中透着深深的无力。“我没有办法,几乎是认命了,在父母的撮合下我结了婚,生育了两个孩子,而这两个孩子又成为三叔掌控我的一道枷锁。”
    孙昕不能用简单的同情来看待他了,他的人生完全是人为悲剧。
    尤其他那对父母完全把他拖入了地狱中,而他瞻前顾后的性格,也加剧了坠落进程。
    “我本想用装糊涂,研究不出成果来拖延,可三叔一眼就看穿我的打算。他问我还记不记得陈家,我当然记得,当他把陈家覆灭的原因告诉我时,我感觉到一阵后怕。那一刻我明白他在警告我,再拿不出成果我家就会像陈家一样,举家消失。我是真的害怕……只好事事都顺从。”
    谈到伤心处他再次垂下头去,手捂住双眼,泪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
    仿佛像把二十年来受到的压抑情绪,在这一刻全部释放,苏淳一个中年人在孙昕面前哭的像个孩子。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梁天吗!他有足够强大的家境做支撑,他的父兄无条件支持他,他能做任何想做的事,可以不畏惧任何人,而我……是怎样都得不到自由。”
    从来不知道他是这样看待梁天,孙昕张了张口,最终没有开口。
    她想到江文浩,也想到了此刻坐在门后的梁天,两人一死一伤皆拜幕后真凶所赐。
    不管苏淳是自愿还是被迫,有多少苦衷,这些年他始终都在助纣为虐。
    被迫做了坏事就可以不用负责吗?因为他而受到伤害的人就要忍气吞声吗?
    他研究出的那些药物,虽没明示对人体有伤害,但从苏淳表现看绝对有成瘾危害,否则他不会自责到痛哭流涕,现实情况很可能比孙昕设想的还要糟。
    “你研究出的药物用于哪方面?苏志祥是不是早投入了市场中。”
    “有止痛,麻醉方面,也有舒缓精神的药。这些药物含带的成瘾剂量被严格把控,使用成分合法,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出来!”
    止痛和麻醉都是治疗中的常用项目,特殊的成瘾性能给人带来吸食毒品同样的效果,但它更低廉更容易获得,并且合法合规。
    久而久之使用人群量有多大,其中产生的暴利又有多大,难以估计。
    孙昕觉得胸口闷得慌,事情超乎想象的糟糕。“你就没想过要向药监局举报吗?把药物的危害性公之于众。”
    “我想过也试过。”苏淳痛哭得更凶。“药物投入市场后我实在受不了再参与,暗中收集到药物有关证据,在我把物证提交上去的第二天,它们就出现在我三叔的桌上。他什么话都没说,把物证递到我面前,我连伸手去接的勇气都没有……”
    投告无门,到底是怎样一种无奈。
    想必,张准和江文浩也是因为同样的情况,才会策划出这场大局。
    同种境况下,他们竟有不同的选择。
    “那你这些年就跟在他身后助纣为虐吗?”
    孙昕是不太赞同他两人的做法,但比苏淳麻痹自己,自甘堕落要好。至少他们在不断抗争,誓死不同流合污。
    “那不是我自愿的!”苏淳羞愤,再三申辩道:“我是不如梁天和张准,可我也尽力了,二十年里我能争取到的就只有手上这一丁点权力。我清楚三叔的一切计划,也知道在他背后还有人操控着他。社会就像个鱼塘,永远是大鱼吃小鱼,作为最底层你说我能怎么办?”
    “以前你无力抗争,现在呢?如果有机会你愿不愿去揭穿他?”见他正因为曾经做的事而痛苦,孙昕顺势提出邀约。“我和梁天都希望你能回头,我们一起联手揪出真凶,到时你也能获得自由。”
    苏淳一瞬间呆住,这对他而言是个极为诱人的条件,他怔愣地望着孙昕,几秒后他为难地抿紧了唇,纠结情绪浮现于脸上。
    “一句话,你愿不愿意。”
    许是想到家人还受苏志祥控制,苏淳吞吞吐吐,始终下不定决心。
    “我……我不行,我还有家人在,我要是被发现了,我三叔会先拿他们下手。”
    眼看他神色纠结,还在瞻前顾后。孙昕再也受不了,大声质问道:“你在犹豫什么啊,难道你真想陪苏志祥作恶到底吗?你口口声声说在乎家人,却从不考虑你子女今后的人生。你受双亲连累被苏志祥掌控大半辈子,委曲求全至今,难道你也想子女重蹈覆辙吗?”
    苏淳被吼得恍惚了两秒,眼中产生丝动摇,但犹豫再三他还是不敢松口。
    “我真的不知道……我需要考虑,在家人没得到安全保障前,我没有办法答应你,别再逼问我了,可以吗……”他痛苦地抱住头,躲开孙昕视线。
    多年来受到的威慑让他颇有忌惮,他不敢在毫无保障的条件下,去与苏志祥等人对抗。
    能让他产生动摇已经是极大的进步,孙昕也不敢逼得太狠,提出承诺道:“如果我们能保证你家人的安全,你是不是就愿意协助我们,去揭露幕后真凶?”
    “我……”听到这个条件,苏淳猛地瞪大眼。
    “我不是要你现在答应,我们给你考虑时间,但你也清楚目前处境,拖得越久越不利。眼下必须尽快找出幕后真凶,他才是一切罪行的源头,你跟随苏志祥这些年有了解他是谁吗?”
    “我也不知道。”苏淳摇摇头,“我从没见过他,他有指令也是通过三叔传达给我,包括这次安排我对梁天动手,也是别人代传。我试着调查过,只查到研发药物的计划是由他牵线成立,他提出理念我三叔去执行,所有事从未经过他的手。”
    没想到幕后真凶竟能防备到这等地步,他像一个木偶戏团的操纵师,用隐秘的线操纵着手下听话的玩偶。
    不管怎么调查,最后也只能查到王雄富和苏志祥身上,他片叶不沾身。
    苏淳已经交代完所有事,两人又陷入无言中。不知多久后,他收拾好情绪又恢复到平静模样。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不能再久留了,今天你们就假装我今天没来过。”
    见他起身要走,孙昕紧跟着站起来,心情飘忽。
    从书店老板处得到的真相还未消化完,又一重磅消息袭来,砸的她脑中一片混沌。按耐住思绪推开天台的门,想努力将获得的真相消化掉,但很难。
    门外梁天脚下已经积攒了四五根烟头,他是同样一脸凝重,见到两人出来也一语不发。冷眼瞧着苏淳,也不知方才的对话他听去多少。
    苏淳不敢面对梁天,瞥了一眼迅速逃离,留下孙昕和梁天久久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