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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玉的伤势还未好全，但他依旧认认真真的坐在书房处理事务。
    忽然殿外传来侍卫慌里慌张的声音，问玉原本平平整整的眉头一皱，手不知为何一抖，墨水不甚滴在宣纸上，心中对侍卫如此慌张的样子不满。
    “陛下，凌禾上神性命垂危，还请陛下快些去浮梁城！”
    “什么？！”问玉神情突变，放下手中毛笔头也不回的赶往浮梁城。
    悬浮于庞大阵法中央的人，正被阵法源源不断的吸取灵力，灵力不消片刻便被吸食殆尽，修为慢慢从身体溃散，最后开始变成神魂。
    她愿意献出自己的灵力、修为、神魂，愿意献出自己的一切，只为浮梁城不再是鬼城，只为减轻自己的罪孽。
    最后一刻，一双大手将她推出阵法外，自己留在了阵法内，她站起来抬头看了一眼推开她的人，意料之中却又是意料之外的人——问玉。
    他想离开阵法，却发现无论如何都离开不了，心中大惊，朝着楚晨希看去，“小溪，你算计我？！”他的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惊疑。
    楚晨希低着头没有再看他，嘴里发出自嘲之声，“问玉，你算计我、利用我那么多次，如今我算计你，想要你的命，你有什么好惊讶的。”
    “可我从未想过要杀你。”他再一次试图为自己辩解。
    “呵，当真吗？你了解我，而我也了解你。”
    “你不过是在赌，赌我不会死，你赌对了，所以你说你从未想过要杀我。”
    “问玉，我说的对吗？”
    她抬头望向问玉，眼中一片荒芜，无波无澜，无喜无悲，没有一丝一毫的神采，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她此刻的双眸，或许只有空洞，宛若经久未用的枯井，只余一片死寂。
    她的身上再也没了生的气息，名为死亡的气息一圈又一圈将她包裹缠绕其中，像巨大的蚕茧将她紧紧包裹其中，无法逃离半步，看不到丝毫生机与活力。
    问玉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时他才明白，他了解她，而她也了解他，她猜中了他心中所想，他的确未曾想过要杀她，可他的确在拿她的命在赌，拿他最爱的人的性命在赌。
    当他撞进那双空洞的双眸时，心脏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那双明明清澈明亮的双眸为何会变得空洞无神，为何她的身上再也看不到生机？
    是因为他对吗？
    是他害的……
    他想起那一桩桩一件件，想起自浮梁城灭亡后，他再没从她脸上看到过往日的笑容，想起洁白的婚服上全是从她流出鲜血，想起她明明曾经很怕痛，却为了报复他在身上划了那么多伤口，任由鲜血一点点流干。
    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才明白他给自己最爱的人带来了什么，他明明只是想要更好的保护她，他从未想过会变成这样……
    身上挣扎的动作停止了。
    他后悔了……
    后悔自己做的一切了……
    “问玉，我原本不想杀你，我要你和甘棠一样失去一切痛苦绝望的活着，可是我发现最大罪原来在我身上，所以我改变主意了。”
    “浮梁城的灭亡与你脱不了关系，如今用你的灵力、修为、神魂来赎罪，来挽救这座因你的一己之私而毁灭的城池，是对你最好的结局。”
    “问玉，若有来世我不愿再与你相遇；若可以重来，我不会再与你相识。”
    而事实是，问玉不会再有来世，他们不可能能重来。
    灵力慢慢枯竭，神魂慢慢消散，意识逐渐模糊，这是他最后能听到的话，那句对不起盘桓在心中，终究无法说出口。
    可是若有来世我不会再将你置于险地，我会一直一直站在你身后保护你；若可以重来，我不会再打着想保护你的名义算计你利用你，不会再在浮梁城灭亡时冷眼旁观，不会让你被镇压千年，不会利用你化死劫，不会做一切让你伤心的事……
    小溪，我还是想说有句话你说错了，比起权力，我更爱你。
    只是我却为了权力，弄丢了无忧无虑的你；拥有了权力，却未能保护好你。
    我想要掌握权力，只是想保护你，想要配的上你，想要保护你。
    却不知让我们渐行渐远，最后刀剑相向。
    她看着问玉逐渐消散，化作点点星光，心中的恨与怨，爱与痛一并慢慢消散。
    ……
    万擎用命吸收浮梁城的鬼气，她耗尽灵力散去修为，问玉赔上灵力、修为与神魂，也不过让浮梁城外的山头上不再被鬼气萦绕，浮梁城依旧是一座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城。
    散去修为的她早已不是二十余岁的模样，容颜慢慢老去，黑发生出华发，如今的她就像是人间凡人五六十岁的模样。
    她放下所有，不去管宸元国，不去管剑宗，不再恨怨天界。
    她在浮梁城外的山头上，在那片曾经开满荆桃花的山头上搭了一座小木屋，从此一个人住在山头上。
    她在山头上种满了花树，有桃树、梨树、桂花树、海棠树……却独独没有再种荆桃树，她想人间的荆桃花不会再开了，那桃树呢、梨树呢、桂花树呢……或许它们会开花会结果，最后花瓣随风飞舞，飞到浮梁城去，为浮梁城带来春天的气息，带来勃勃生机。
    春去秋来，不知过了多少年月，山上存活下来的花树越来越多，她靠木筠送来的药多活了十年。
    十年已是不易，割去一半的神魂，断过的经脉，四五十年来留下的伤，在她散去灵力沦为凡人后，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那天木筠得了消息下凡来找到她，看到两鬓斑白的她直接愣在原地，他问她为什么，她道这是我最后能为浮梁城做的事。
    俞煦阳死后，她想她不是气运加身时不会死吗，若是她生命垂危之际，是不是会有人来救她，那个人会是在意她的人，在意她又能救她的人现如今只有两个人了，问玉和木筠。
    她也在赌，赌问玉和木筠都会派人盯着她，但她赌问玉比木筠来的早，赌问玉是真的不想让她死，赌对了问玉赎罪，赌错了，她赔上自己的性命。
    所幸她赌对了。
    自那一面之后木筠每月都会亲自下凡送药给她，也会时不时的陪她聊天，木筠不愧是天界最厉害的炼丹师和医师，他炼制的丹药对她的身体和神魂大有裨益，她就这样吃了八九年，渐渐的木筠吩咐广白送药给她，不再亲自送药给她，也鲜少来找她。
    她心中疑惑，慢慢的从广白嘴里套话，广白的嘴很严实，她几乎没有套出什么话来，后面或许是广白替木筠不值，又或是不小心说漏了嘴。
    她知道木筠在用自己的命来吊着的，她怎么可能还吃木筠送来的丹药？
    那之后直到她死前广白都没有再来，木筠亦没有来找她。
    她在山顶的小木屋独自生活近十年，看着原本荒芜的山峰慢慢被绿意覆盖，看着春日的山上花瓣纷飞，看着秋日的山上结满果实，看着浮梁城的鬼气日益减少。
    千年后、万年后浮梁城的鬼气会彻底被吸收干净，变成一座历经沧桑的古老城池，只是她看不到那天的场景，但是没关系，大陆上千千万万的人都可以看到，都会知道浮梁城不再是鬼城，都可以看到昔日繁华的浮梁城。
    她于春日里长眠，没有看到代表希望的花朵飘入浮梁城；她面容宁静祥和，满头华发让人无法相信躺在床上的老者曾经也是千万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若可以，若能选择，她愿意做一个人人厌弃的乞儿，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儿，一个平凡过头的普通人；她不要这一身的气运，不要一生的荣华富贵，不要令人艳羡的天赋。
    她愿意用这些换浮梁城百姓安康，换皇兄皇嫂白头到老携手一生，换小惟平安喜乐的长大，换陆哥哥飞升成神骄傲一生，换俞煦阳一生无病无灾一帆风顺。
    可惜她不能选择，可惜一切已成定局，可惜没有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