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君，天越来越冷了，你今天上学多套一件毛衣吧。”
单氏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在房间背文言文的柳诗君闻言应了一声。
单氏听到女儿清脆的应答声，脸上露出笑意。
把稀粥端到桌子上后，她看向了墙上挂着的月份牌。
【一九九零年、十一月小、八日、星期四。】
“今天立冬，晚上咱们吃饺子。要是礼拜五就好了，咱坐车回你奶奶家吃饺子去。”
“咱今天吃了也没事，礼拜六就带你回去，再吃一顿。”
单氏看着月份牌，嘴里碎碎念着，说着说着便把自己给逗笑了。
柳老二看着自己傻乎乎的媳妇，也无奈地摇摇头，大口大口地喝着稀粥。
“这么快就立冬了，要过年了。”
他叹了口气，到今天已经三四个月了，厂子里还是没有发一分钱的工资。
就算当初留出来一些钱，可除去给诗君和德香上学的费用，家里如今也是捉襟见肘的日子。
今天又到了发工资的日子，不知道能不能领到工资。若是还领不到，这个年过得就要辛苦些了……
“妈，晚上我想吃素饺子。”
说完柳诗君把嘴里的粥咽下去，只觉一股暖流冲去了冬季里的寒意，整个身体都暖和了起来。
单氏和柳老二对视一眼，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哪能吃素的，这段时间咱们家吃肉就少，今天立冬，好好给你爷俩贴贴膘。好了，快吃，吃完咱们出门了。”
单氏半开玩笑说着，而后转身回了屋里拿衣服。在进屋的一瞬间，两行热泪顺着单氏的脸颊流了下来。
诗君懂事的很，是大人没做好，这才给了孩子压力。
柳老二也埋头喝着稀粥，可这香喷喷的粥到了嘴里却怎么也不是滋味，泛酸。
北方到了立冬这个时节，气温最低都能降到零下。
清晨时人们走在路上，个个都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不让冷风从脖子里灌进去。
“这还没到真正的冬天，就这么冷了。这冬天可咋过啊，路上就冻得不行了。”
单氏握住柳诗君的手揣进兜里，另一只手把诗君搂在自己怀中。娘俩在路上并肩走着，好似能抵御一切寒风。
柳老二也到了厂子里，他心中幻想着发工资的场景。
最好是他一进厂房，狗蛋和顺子就能跟自己说这个好消息。然后大家能拿到这几个月的工资，不，两个月也行，一个月都行。
不论多少，也能解燃眉之急。
若是都发了是最最好的，还能先给强子送一点。
当初在厂子里大家就是好兄弟，如今听说强子又搭了个架子，卖上了烤地瓜。
强子不容易，天冷了，也不知道他爹身子还好不好。
想着想着他脸上就笑了起来，抬头一看已经到了厂房门口，他推动了下冰冷的铁门，厂房门被打开。
一道道目光冲他看了过来，眼神各不相同。
悲悯、痛苦、纠结、愤怒、悲伤……种种种种。
“光哥。”
狗蛋的声音罕见沙哑起来，他走上前，伸手拍了拍柳老二的肩膀。
柳老二心头涌上不好的感觉，这个月是又发不出工资了吗？
“狗蛋嗓子这是，变天闪乎着（方言：着凉）了？”
狗蛋闻言垂下头，没有说话。
顺子此时也依靠在机床上，直愣愣的看着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余人皆是如此，把眼神中的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个月又发不出工资了？哎呀，大家想开一点，离过年还有俩月呢，别上火。”
柳老二压下心头的不安，露出笑意来安慰着大家。
他一边摘下手套，一边拍了拍狗蛋的肩膀。
他又走到顺子身边，像长辈一样抚摸着他的头。
柳老二在厂子里也算老员工了，至少在这个车间里，大家都是把他当老大哥一般。
他一个个的安慰过去，劝慰着大家不要太着急上火。
狗蛋看着眼前这副情景，心中纠结不已。
但他还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颤抖着声音道：“光哥，我们被开了。”
柳老二没听清，扭过头看向狗蛋。
“什么？”
“我们被开了。”
“不可能！！”
柳老二突然暴怒，行事一向温和的他此时像一头凶兽。他在厂房中来回走动，嘴中发出压抑的怒吼。
顺子和狗蛋见柳老二的反应都吓了一跳，和其余人一起把他抱住按在椅子上。
柳老二抬起头，此时他的眼球已经充血变红。他定定地看着众人，艰难地发出声音。
“我拿了五千块钱啊！！我爹娘的养老钱也拿走了啊！！”
他的话一出，众人那绷着的情绪瞬间决堤，每个人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柳老二又像反应过来什么，站起身看向刘主任办公室的方向。
“刘主任呢？刘主任呢？我去找刘主任，去找他，去问他是怎么回事！！不行也得把钱拿回来啊！！！”
他语气中带着焦急和愤怒，甚至带上了哭腔。
“刘德正那个王八蛋拿着钱跑了！！”
狗蛋也忍不住了，站在原地抬手死命地扇着自己巴掌。
“都他妈怪我！都怪我！！都是我害了大家！要不是我去找刘德正打听，大家也不会被骗钱，我有罪啊！！”
说完他颓丧地跪在地上，伏地痛哭。
“起来！一个大男人要挺住！”
柳老二站起身拽着狗蛋的衣领，试图让狗蛋站直。
狗蛋被他拉了起来，随后便看见柳老二冲向办公室的背影。
“刘德正！你给我出来！”
柳老二从地上随手拾起来一块板砖，走到办公室窗边时狠狠地砸了上去！
哗啦！
窗户上的玻璃碎裂，噼里啪啦地掉到地上。
柳老二一脚把门踹开，和之前的模样恍若两人。
办公室空空如也，不只是联邦椅，连一张纸都没有留下，全都被刘德正卷走了！
“混蛋！混蛋！”
柳老二跪坐在地上，喃喃道。
众人在外面只听到办公室一声悲吼，随后便没了声响。
单氏和柳诗君坐在餐桌前，单氏更是一遍遍看着外面黑透的天。
“你爸怎么还没回来？饺子都要凉了。”
“嫂子！嫂子！光哥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