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馥春宫回鹿柴的路不算短，我弃了轿子徒步行走。身边，小舟不言语，铁锚也不说话。
    “你俩今天这么安静？”走了一会儿，我问道。
    “娘娘想听奴婢的意见吧？”铁锚不愧是铁锚。
    “嗯，说说看。”我道。
    “娘娘现在真是个没主意的人，这点小事也想这么半天。”铁锚扯了路边柳树上一根嫩条子，随手编了起来。
    “这事儿小啊？”我呲着牙问她，“啥事儿大啊？”
    “今晚怎么把皇上弄到鹿柴来才是大事儿。”铁锚又扯了一根柳条子。
    “一个姑娘家说什么呢？”小舟嗔她。
    “把皇上弄来，夜深人静，就皇上和娘娘两个人，才能躲开那个什么龙什么番的探子啊，嘁哩喀喳把话一说，行不行的，对不对的，让皇上自己想呗，左右娘娘也出不得宫去亲自平定那个什么叛乱，还能干什么？”铁锚又扯了一根，塞塞绕绕，竟是个小花篮的模样。
    我不说话了，她俩也不说话，一行人路过一片海棠林子时，我随手折了几只着花的鲜嫩海棠枝，抢过铁锚手里的柳条篮子，把花儿插了进去：“那你去吧。”
    “干什么去啊？”铁锚看着自己的花篮从翠绿翠绿的变成妖艳妖艳的，很难相信这是我的风格。
    “送给皇上啊。”我道。
    铁锚眨着不大的眼睛。
    “哎呀，你只管送去吧。”小舟推了推傻呆呆的铁锚。
    已是二月底底三月初初的时间，柳丝长，桃花艳，春意阑珊。
    鹿柴是晓月湖边一所独立的院殿，离着各宫各院都远，我走回来的时候，微微一身薄汗。
    “奴婢去厨房瞧瞧今晚预备了什么吃食，娘娘可要等皇上一起用晚膳？”小舟问我。
    “不等，皇上来不了这么早，你就去传膳吧，今日走热了，快些吃了我要洗澡。”我算着时间，就算荣璋今天能来，怕也是亥时以后的事情了，洗完澡可以趁空绣几个荷包。
    晚膳简单又可口，稀嫩的炸鹌鹑配着小米枸杞粥并几样清淡小菜，又有水晶马蹄糕和鲜花饼。因为封妃之后每餐送来的菜式确实太多了，我便让人去告诉御膳房，以后还只送六个来就可以，且分量也不用很大。御膳房回了两次说不敢，我说把我吃胖了跟你们拼了，他们就只送六个了。
    我让小舟把没吃完的两盘子点心拿去，他们四个晚饭时一并吃了，只让小丫头伺候我沐浴就好。小舟答应着，出门嘱咐了小丫头们预备水并皂角花露。
    这边我闲闲坐了一炷香的时间连着消食，就有小丫头青雨回说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请我到后面沐浴。
    山茶开得好，取了粉白色的浸在水里，洗过澡一身清爽爽的香气，是我喜欢的春日味道。
    推了窗子，临窗绣荷包，装了香料，满指染柔腻。
    “好香。”做了一会儿时候，听见院子里荣璋的声音。他来了，和我算的时间差不太多。
    “皇上。”我迎出来，笑着行礼，“是皇上送的山茶香气，品种真好。”
    荣璋握了我的手：“喜欢就好，等有了好的让他们再送来。”
    两个人说笑着进了内殿，我斟了已出了两色的女儿茶给他：“瞧着皇上有点累，今日是在这儿歇了，还是一会儿要回御书房？”
    “今日不回去了，几位大人困得不行，放他们回去睡觉了。”一个月来，我们早就熟惯了像真夫妻一样说话的方式，我问也不觉得奇怪，他答也答得随意。
    “去给皇上准备洗澡的东西。”我吩咐小宫女。
    有人应了自去准备。
    “哎？这么清净，小舟她们呢？”皇上瞧着殿里伺候的并没有我的丫头，笑着问道。
    “去吃东西了，御膳房送来的东西多，总不能浪费了，我让她们吃不完别来见我。”我笑道。
    皇上也笑了，眼底隐隐都是血丝。
    我走过来，扶着他的额头，仔细看他的眼睛：“眼睛都熬红了，有熊胆水。”我说着走到柜子边上，从小药盒子里拿了个瓷瓶出来，“这几日做荷包，有时候晚了眼睛疼，就找沈万崇要了这个，皇上试试，很好用。”
    荣璋点头，坐下来由着我把药水滴进眼睛里，大概果然觉得清爽舒适，笑着晃了晃头：“舒服，明日也给朕备上一瓶。”
    “皮宝早就拿去了，提醒了皇上几次你都只应不用。”我笑道。
    “是吗？那可能朕只顾着别的事情，答应了就忘了。”皇上抬头看着一身素衣，头上只一支凌霄簪子，粉黛不施的我，“你今天乖得很，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儿？”
    我撇了撇嘴：“成天到晚绣荷包，顶大是把料子裁歪了，还能干什么坏事儿？”
    荣璋一笑，站起来脱衣服：“朕还以为你干了什么坏事儿，找朕来平呢？洗澡去了，这几日觉都没睡，困。”
    “你先等等。”我看他这架势就要去洗澡，忙拦着，“话说皇上怎么知道我有事找你？”一边说着又把他解开的腰带给他系上了。
    “有事儿说事儿，扯我腰带干什么？”皇上笑着把我拎到一边儿，又开始解扣子，“平白无故送个篮子去，谁看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还有，那篮子谁编的？太难看了。”
    门外咕咚一声，我听见有人“啪啪”走远的声音，我估摸着是铁锚吃完饭来看我有没有什么事儿吩咐，赶上皇帝“夸”那个篮子，又甩着脑袋走了。
    皇帝终于还是在我说事儿之前把外衣脱掉了，身上一堆荷包玉佩都摘下来扔在桌子上就往后面去了，完全不给我开口的机会。
    我抿着嘴唇，把他的玉佩拿起来在手里捣鼓着……扔起来又接住。这家伙，是知道我要说什么才闪闪躲躲的吧？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儿，我觉得我不能就这么放弃，扔下玉佩，我转身进了挎在寝殿边上一个独立的暖房浴室。
    这里其实以前就是肖荣璋自己沐浴的地方，从来不给别人用，我搬来之后本来想再建一个。太后说，建什么啊，鹿柴本来就在水边，潮气足，又多建个和弄水的地方，潮气更重了，你俩就用一个吧。
    我没办法，好在这个就地而建的温泉池极大，洗澡的时候还能来回洑水，我也就将就了。
    我进来暖房的时候没人拦着，站在门口伺候的人连头都没抬，只是低着头伏了伏，这本来就是我的寝殿，皇帝是我丈夫，没什么理由我不能进去。所以我蹑手蹑脚来到池子边上时，荣璋还在雾气缭绕的水里闭着眼睛享受难得的闲适，并没有听到我来了。
    我也不吵，我怕我说话惊着他，他要是吓得站起来，我看见不该看的，吃亏的是我。现在这样挺好，我可以静静瞧着他，肖荣璋的脸好看，很好看，几日忙碌似是又清瘦了些，男子难得的清秀干净和颇为硬朗的分明棱角集合在一起，是年轻的帝王日渐成熟的深邃气质。我甚少这样看他，看多了像是就要不认得。
    “看够了没有？”半晌，肖荣璋道，“有话就说吧，只是说了朕也不会答应。”
    “你会的。”我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