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气高，情义豪，逸士不嫌窘命交。”
“风流云野，倦来石卧，觉后陶遨。”
“林间得志笑红尘，戏听山外万人嘲。”
箱车内，副驾座，林笑慵坐悠吟。
车窗外，景掠如梭，飞尘滚滚。
“阁下志趣高洁，当真有仙士风范。”
正驾位，红发女子已换上一身防护服。
“你这话，正好应了诗中万人之一。”
林笑依然套着那件隔离服。
红发女子声作讶然道：“阁下觉得我那算嘲笑？”
林笑微呵道：“至少，不是你真心之语。”
红发女子轻把转盘，静默片刻，才道：“在我们这里，谁先认真，谁就先输。”
林笑只淡淡道：“当你习惯什么是真心时，不难觉察什么是假意。”
“坚守认真之人，从来不是为了从他人处获取真心，只是为了自身所行之事，不负本心。”
“若自己都对违心事习以为常，又如何分得清别人是否违心呢？”
红发女子道：“在生存面前，违心又算得了什么。不违心，便无法生存，这就是我们这里的铁则。”
林笑道：“你怎肯定，在那违心之刻，不是在杀死自己呢？”
“纵使保存了肉身，也不过是一个为他人意志而活的躯壳。”
红发女子淡漠道：“就如同底层那些丧失者。阁下的确洞若观火，但如您所见，我们这里，保留自身意志是一种奢侈，否则也不会有源源不断的丧失者。”
林笑道：“你们利用那些迷失者充能，不觉得效率低下吗？”
“用风力、水力或是地热充能，不比用他们更高效吗？”
红发女子蓦然发笑道：“风力？水力？阁下似乎对这一层会被称作死水层，还不完全理解。”
林笑抱拳道：“还望凄苦小姐解惑。”
红发女子先问道：“阁下眼中，这个世界，明亮程度如何？”
林笑望向窗外，道：“这是个阴沉的世界？”
红发女子道：“仅仅只是阴沉吗？”
林笑反问道：“实际不止吗？”
红发女子道：“我若不借助辅视仪器，这个世界，在我眼中一片昏暗。”
林笑心下一动，道：“可我在你们的基地里，也并未觉得有多明亮，只比外面明亮少许。”
红发女子道：“基地平时，都以省电模式运转。”
林笑微一讶，道：“凄苦小姐掩饰得很好，即使在寝室，卸去所有外设，也丝毫未表现出身处幽暗之中。”
红发女子道：“并非完全幽暗，实则每一件家具，都有微弱荧光。况且，那种程度的昏暗，我早已适应。”
林笑道：“在我眼中，那些家具，尽都油光澄亮，宛若崭新，我还道是在向我炫富呢。”
红发女子似开心笑道：“在我们这里，那已是极为寒酸的布设。”
林笑道：“如此说来，这层世界，连阳光也普照不到。缺少阳光，便难以形成降雨。”
“没了降雨，便难有河川于高地形成，纵使有水，也是久积于低处，只能作死水。”
“温差想来也不大，自然风也难以形成。”
红发女子赞道：“阁下果真见识渊博。”
林笑只道：“又是违心话，明明心底鄙夷，强作赞美。”
红发女子连忙道：“不，我……”
林笑打断道：“不必解释，我只信自身感觉。左右不过是从看土冒，变成可高看一眼的土冒。”
“也许那并非你的本意，只是你为了适应生活环境而染成的习气。”
红发女子无言以对。
刚才她的确有那么一点窃喜，暗觉高人一等，可一出口，却是下意识恭维。
林笑望着窗外，蓦然道：“在我眼中，地表要比天空明亮。”
红发女子道：“那是地面辐射，但其实极弱，也只有丧失者能察觉。”
林笑问道：“说明仍有微弱之光，照射到这层世界。”
“你们为何在这种弱光之所收集能量，而不去阳光充足之地？”
红发女子道：“阳光属于上层资源，即便我在中层，也未见过。”
“世界能量，从来都是由下层往上层输送。”
“这层世界的能量，留在这里毫无意义，唯有收集起来，输送至上层，才更有价值。”
林笑不禁叹道：“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当真放之诸天亦准。”
“此地能量，本就已少得可怜，仍要极尽榨取。”
红发女子道：“我想阁下误会了，我们那样做，只是收集残余能量罢了。”
“丧失者，本就出自中上层，他们蕴含的能量，同样都来自上层。”
“我们的工作，只是将他们的残余能量回收罢了。”
林笑道：“榨干他们的精神，再榨干他们的躯壳。”
红发女子道：“他们连精神都没有了，还要能量何用？我们回收起来，用于新生者，才更具意义。”
林笑问道：“一名迷失者，在你们的充能基地，可存活多久？”
红发女子道：“若只是存活，他们几乎都可一直存活。”
林笑讶然道：“那岂非可提供永恒能量？”
红发女子道：“理论上是如此，但一名丧失者，采能一段时间后，便会低于集能标准。”
“每当那时，我们就会放归野外。”
“等他们恢复后，我们再重新收集回基地，再次采能。”
林笑道：“他们的能量，可无限次恢复？”
红发女子道：“的确可以。”
林笑大感不解道：“他们如何恢复能量？”
红发女子道：“将他们放归野外，自然而然会恢复。”
林笑道：“他们不用进食吗？”
红发女子笑道：“这层世界，没有任何适合进食之物。”
林笑不由想起体内的黑洞，与逸出的微弱之气。
他继续问道：“他们不会出现衰竭或衰老吗？”
红发女子道：“在我管理期间，尚未发现任何一例衰老案例，更没有相关传闻。”
林笑道：“你们可有研究他们的永动原理？”
红发女子道：“那是只有上层才有资格掌握的奥秘。”
林笑道：“永动，永生，却没有自我。凄苦小姐就不好奇其中的奥秘吗？”
红发女子道：“好奇又能如何？以我的条件，根本不足以研究出其中原理。”
林笑道：“但你如今，多了我。”
吱！
箱车蓦然刹停。
红发女子扭头望来，问道：“阁下的意思是？”
林笑淡然道：“凄苦小姐回答了我那么多问题，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他们并非不用进食，只是所进食之物，你肉眼无法察觉。”
红发女子沉思片刻，蓦然道：“我说了这么多，阁下仍未放弃，释放他们的想法吗？”
“您该明白，那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回收他们的能量，才更有意义。”
“他们没有思想，与风力、水力没有区别。”
林笑道：“你想取消交易？”
红发女子立即道：“不，我只是出于好意，想提醒阁下，那样做没有任何价值。”
林笑悠悠道：“既没有意义，凄苦小姐又何必在意呢？”
“在我看来，你不想成仙，却想获得仙术神通，同样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若此刻，有一个让你获得神通的机会，你会因我说没有意义，就放弃不要吗？”
红发女子低头轻语道：“不会。”
林笑道：“这也是我的回答。”
红发女子沉默片刻，按下一个按钮。
呲！
车门开启。
“我们到了。”
她率先下车。
林笑旁边的车门，也一同开启。
他顺势下车，与女子汇合一处。
“凄苦小姐身为管理者，就这样离开基地，没有关系吗？”
红发女子身着防护服，走向一岩柱。
“基地一切由机器运转，我不过是起个排查与防止意外的作用。”
车门自动关闭，箱车启动，竟自行离去。
林笑只看了眼，跟上道：“没人会过问吗？”
红发女子走到岩柱边，伸手把住一处凸起，轻一扭，岩柱墙面显出一道门。
在门上略做操作，闸门瞬即开启。
门后，是一电梯。
她走进去道：“基地就我一人，上头虽会定期查问，但只要一切如常，不会管我在这里做什么。”
林笑紧随走进。
电梯闸门闭合，下降颇久才再次开启。
走出电梯，二人已到一处小型基地。
“凄苦小姐就这么放心，带我进你的秘密基地吗？”
红发女子在前面领路道：“有些事，不放心，也总要去做。”
林笑也知对方定有防备手段，不再多说。
二人行至中央控制台。
红发女子道：“阁下可脱去隔离服了。”
她在林笑身后轻一按，隔离服自动开扣露口。
林笑脱下后，在红发女子的指引下，躺进控制台后一张躺椅。
红发女子将一连着管道的机器头盔，套在林笑头上。
“阁下就这么放心，让我给你加载这些设备？”
林笑微笑道：“在这里，没什么让我不放心的。”
防护头套内，红发女子回以一笑。
“看来，我实在没找错人。”
她走回控制台，一阵操作后，林笑头盔一闪，已双眼闭上，陷入沉睡。
另一处，一机械棺柜“呲”一声开启盖门。
柜中一寸发男子霍然睁开双眼。
略作适应，男子赤条爬出卧柜。
林笑低头看着新的身体，感觉身轻体健，四肢有力。
左右一看，见身处一密室中，陈列着两排机械长柜。
每一具，柜面都贴有编号。
呲！
密室闸门开启，走进一白褂女子，戴银边眼镜。
女子冷着脸，径直走到他身前。
林笑刚要开口，身下蓦然一紧，竟被揪住。
双眼瞬时一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