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西北风吹过，山林染上了老人般的暮色，树叶暗淡了，虫声蛰寂了，鸟儿不知所踪，连登山冒险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只有两个人沿着崎岖山道而上，在山林遮盖中若隐若现。
    “师父，我也算是服了师兄了，在自己老家居然失踪？”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山道里响起，他走起路来总是踮着脚，有些蹑手蹑脚的贼偷模样。
    他叫李沐候，原本是在黄山当府兵，最近刚好被调派到山城就听说大师兄失踪的消息。
    当年山门里的人大多都是孤儿，名字都是师父李归如起的，男的姓李，女的姓月。
    男弟子的名字大多数是根据各自的武功特点，李沐候练得一手猴拳，练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空有一身架子，所以这个名字取自“沐猴而冠”。
    至于女弟子只有三位，名字起得稍稍用心些，据说是因为李归如曾经心爱之人的名字里有个“月”字，放到如今，他也算是个舔狗。
    李归如老了，七十二岁的老人在山野寒风里尽可能往前赶，走得有些颤颤巍巍。
    “师父你别急，听说小师妹拽着梁总监察来了，大师兄吉人自有天相……”李沐候安慰着身后的老人。
    老人年纪大了，一生未娶，无儿无女，这四十一个儿徒近年在人类与食人种的战争中也折损了五六人。
    每一个，都是他的心头肉。
    “十几年没来了，山路都改道了。”老人在后面撑着一根竹杖，呼吸有些急促，“应该不远了……长戈别的本事不出色，逃跑却是一流的，怎么就消失了呢？”
    “师父你要不歇会儿？”李沐候看着老人的身子骨，有些心疼。
    他前些日子重伤初愈，自己也虚弱得很，否则早把老人背上去了。
    老人摆手：“先到山门……山门，你师兄肯定去过那儿！”
    他们按着记忆走上曾经的山腰，只见奇峰怪石，溪水潺潺。
    曾经一座六殿道观就在这里，不算气宇轩昂，但规模也是不小。
    但是如今只剩下了山岩，好像那道观被什么力量连着地基一起抹去。
    “小师妹？！”李沐候高喊了一声，随后似乎想起什么，改口喊了声，“月组长。”
    这是师父定下的规矩，进了天策府，不准再用以前的关系互相称呼，免得惹人猜忌。
    “九师兄，没别人，还是叫小师妹吧。”月欺霜坐在岩壁之上，寒风吹过美人的鬓角撩开长发，李沐候竟然看见了一丝泪痕。
    “怎么了这是？”李沐候心中一紧，“大师兄，找到了？”
    他没看见过小师妹哭，她是个被世界和命运一同遗弃的人，这种人不相信眼泪，只信奉鲜血，她怎么会哭呢？
    月欺霜轻轻摇头：“没消息。”
    李沐候松了口气，看月欺霜的泪痕，他还以为李长戈的尸体出现了。
    “我们的山门呢？”李沐候左顾右看，“我记得是这里啊，记错了？”
    “我也记得是这儿，师父呢？”月欺霜看向李归如。
    这个老人喘着粗气，左右打量着这陌生而熟悉的地方，使劲晃了晃脑袋，他也有些疑惑。
    “师父你认识杨善康么？”月欺霜开口。
    “不认识。”李归如矢口否认。
    月欺霜面无表情，心说不认识？你前脚搬家，他后脚造景区，失踪几年后成立医疗公司，还把钱留给了你？师父你是不是以为我蠢？
    “我只认识杨康善，一个干医疗的，我帮他驱过鬼……最近出家了。”李归如抬头望天，似乎在回想，“他给过我一笔钱，因为那笔钱，我凑够了开武校的资金。”
    月欺霜愕然，杨康善和杨善康是两个人？
    “他有兄弟么？”月欺霜急忙问。
    “没有。”李归如直截了当地否认，“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我们当时搬家去山下，和这个杨康善有关系么？”月欺霜继续追问。
    李归如不知道月欺霜为什么盯着这个杨老板不放，他沉思片刻：“好像没什么关系，当时天下道门来物色你们，我有点舍不得你们，于是带你们下山去庙会，看看这花花世界……免得你们觉得人活一世都像是山居道人一样清苦，你们应该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日子。”
    月欺霜以前觉得李归如是个无比严厉的人，现在看来，这个老爹一样的男人还是很开明的。
    他知道孤儿们要靠拳头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有尊严地活下去，但也尽力给这些孩子睁眼看世界的权利。
    这样看起来，师父似乎没问题，但是线索断了。
    山门为什么不见了，巨石阵和山门之间的联系也断了。
    “但是当年有个施工队，包工头好像也姓杨……我们快要搬出去的时候，来租我们的道观做工棚，我还收了他三千块钱。”李归如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开始追忆往昔，“那三千块钱，我只给你们用了两千五，剩下五百打算给你们找师娘。”
    “五百块钱你买只猴都不够，从这里打车到渝北相亲公园再回来都得三百！”月欺霜翻起了招牌般的白眼。
    “一个小时的师娘，也算是师娘。”李归如继续抬头望天，咂摸往昔的滋味。
    月欺霜终于知道李长戈为什么要开成人用品店。
    “那杨工头，和出家的杨老板像么？”月欺霜打断了李归如的心驰神往。
    李归如摇头：“那看不出来，那工人灰头土脸的，杨老板回国时候一身南洋商人打扮，花衬衫，沙滩裤，大金链子小金表。”
    月欺霜心想杨康善和杨善康是不是同一个人，就看萧雨彤那边了，不过一个人要改名应该不会改得那么简单。
    “最后一次回山门是什么时候？”月欺霜抛出最后一个有价值的问题。
    “最后？搬家完后就没有回来过，大家都沉溺于外面的花花世界，没人去天下道门，后来再听说食人种的事情是入云龙跟我来商量山城天策府组建的事儿了。”李归如说着，自言自语地点着头。
    月欺霜飘然起身对着李归如：“山门应该在这儿不会错的，这里有些危险，还是我留在这儿找师兄吧，忙过这个月，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一起来看师父。”
    “好呀。”李归如笑了，“好呀，你们天南海北的，成家立业了，还能见几次啊。”
    月欺霜听着这些话，有些心酸。
    “九师兄，把师父送下山。”月欺霜扫了李沐候一眼，“然后去你的驻地待着，我会让萧医官来给你治疗，祛了你这一身旧伤。”
    李沐候咧嘴一笑，他知道月欺霜和萧雨彤熟悉，早就想托师妹办事，但是没好意思开口。
    月欺霜飘然而起，李沐候转身扶起师父：“走吧师父，还是交给小师妹吧，我们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
    “祛。”李归如重复了一下月欺霜的这个字。
    然后忽然想起些什么一般，抬头高喊一声：“阿霜！那杨老板是有哥哥的！”
    “他哥哥，被我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