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城把车靠向路边，这个时间点人流不多，“断片”前的空地上可以随意停。没有夜里闪烁明亮的灯光，在一排商铺中，酒吧在白日里显得苍白落寞。
    这个店伴随她有多久了？苏倾城看着黯淡无光的门头，竟一时有些想不起来。那时，她眼前的世界是黑白的还是五彩的，她也有些想不起来。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那时的孤身一人到现在的形单影只，多了的也只有脸上的几道皱纹。苏倾城苦笑一声，对着橱窗里映出的人影捋了捋头发。
    她今天原本没打算过来，中途接了一个电话，让她想起了那个人，内心还是想见一面的，通讯的发达可以在千里之外处理事情，她更喜欢直观的观察人的面部微表情来探知人心，尽管那个人让她的自信有一丝溃败。他在她以为要抓住他的时候翻了个身，便隔上了层峦叠嶂。
    苏倾城微微叹口气，拨通了那个人的电话：“是我，还好吗？”
    她听着话筒里传过来的声音，脸上始终微笑着没有丝毫变化。
    “那我在断片等你吧。我们......好久没见了。”
    时间并不会因为你的期待而走得快点，也不会因为你的犹豫而来得慢点。张锦站在办公室的玻璃窗前，看着残阳一点点消失在江水尽头，薄暮沉沉时，才走进正在沸腾中的酒吧。苏倾城从下午进店就保持着同一个坐姿一直到有人在她对面坐下时灯光在她身上打下一片阴影，她才慢腾腾抬起头，方觉脖子有些酸疼，一边揉着脖颈一边打招呼。
    “来了？喝酒还是饮料？”
    张锦看了她一眼，一段时间没见，竟有点跟之前不太一样的感觉，他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笑着说：“你的地盘你做主。”
    “好啊，那就喝柠檬水吧。”
    张锦点点头，苏倾城起身走向吧台。
    张锦突然想起了徐漫妮那句试探性的问话。他此时才意识到，随着天启股票动荡，徐锋视频公告，苏倾城不可能不知道徐家的大事及自己的动向，可她除了主动提出帮助意见外关于自己竟只字未提。张锦突然有一丝失落，他以为苏倾城对他的爱和占有比自己原本想要的会多，因此他潜意识中回避逃离，至此才发现原来自己早退到了警示线外区域，在这个区域内，苏倾城连一点醋意都蒸腾不起。
    张锦自嘲地笑了笑。
    苏倾城端着一杯水和一盘小食回来了。没有其它的寒暄问候，她直接说:“今天下午徐锋给我打电话了，当初天启资金链断裂，从我这拿了一笔钱应急。后来天启上市资金流稳定，他还了一笔，还剩下点。他的意思是不给现金了，准备用他的股份按比例拿出百分之零点五来顶帐。我答应了。亲兄弟明算帐，当初都是为了一个利字，现在皆大欢喜。”
    张锦说：“嗯，这样就两清了。不错。”
    苏倾城听得似乎话中有话。她把自己手里剥好的开心果放到张锦手里，嘴角牵出一丝微笑问到道“你现在在天启地位稳定，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涩涩的张锦了。”
    张锦突然脸一红，说：“没有你的帮助和扶持也就没有我的今天。”
    苏倾城盯着张锦：“当真？”
    张锦点点头。
    苏倾城笑了，身子往前靠了靠，低声说：“我有时候会怀疑，把你扶持成功，对我自己来说是对还是错。”
    张锦心中一震，心里涌出一股强烈的不安。原来谁都不能免俗，原来所有的行为都有目的性。他迎上苏倾城的目光，试图平静地掩饰自己。
    “不过，不管是对还是错，我都不后悔。毕竟，相识就是缘。”说完，目光从张锦脸上移开，并迅速转移了话题。
    “年底原始股解禁，我会出一部分股份，然后出国。”苏倾城眼睛里涌上一层忧伤，伴着一丝脆弱，张锦知道这种神情只有在思念不在身边的亲人时才会在这个女人身上出现。
    张锦忍不住握住苏倾城放在台面上的手，问：“孩子怎么样了？在国外好吗？适不适应那里的生活？”
    “还好吧，毕竟是小孩子，吃得好玩得好就不会多想。但是国内外文化差异，想要融入当地生活还是得需要时间的。因此，比起同龄孩子，显得有些孤单。我前一段时间去陪了她一段，状态明显就不一样了。现在国内也没什么值得牵挂的，所以我准备出国多陪陪她，只是为了孩子。这些年亏欠她的有些多。”
    张锦轻轻摩挲着苏倾城的双手，看似不经意，实际上全神贯注不放过任何一个有用的字词去提炼信息。只是当他听完后，才觉得有些尴尬。他应该放开苏倾城的手，毕竟在苏倾城心里他已不再是那个被放在心尖上牵挂的人了，但立马松开又太刻意。张锦放慢了手中的动作，用相当赞赏的语气说：“那自然好。你一定是个好妈妈，我相信！”
    苏倾城突然盯着张锦说：“锦，你……爱过我吗？”
    张锦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也许是苏倾城问得太突兀，也许是张锦自己都没有答案。不爱吗？他曾抱着苏倾城一次次欲罢不能。爱吗？他却在苏倾城想要一个家时选择逃离。
    而无论爱或不爱，他都不用再回答了，苏倾城在他迟疑这一瞬间已抵达这个问题的终点。她笑了笑说：“不用回答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或者说这答案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对我没有意义了。或许我就不该这样问你，毕竟我比你大，女人又比男人更容易老去，我不该牵绊你，你也该有你自己的生活……”
    苏倾城絮絮地说着，没有悲伤，没有幽怨，没有指责，平淡的语气似乎在说一件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她的眼神停留在张锦脸上，又似乎停留在藏在张锦五官之后的某个地方，在那个地方，一个记忆里独自喝闷酒的男子从眼前这个男人身上缓缓起立，对他微笑致意，冲他摆摆手，后退着慢慢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