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佳人粉黛桃灼灼，将相枯茔草依依。

    指缝流沙扬复去，眸前泻瀑坠回飞。

    宇霄演象，不过是古月今照，亘瞬须臾。人间荣灭，也只如浩渺浮尘，沧茫一粟。一切幻真泡影，纵使穷终善法，亦难追难寻。不若杯酒长歌，登高楼乘风，留恨爱于天地，涉银潢踏月，撒痴嗔遍星河。待到一枕槐安，疯癫醒梦，便算穿梭光阴，历量古今，再作笑谈。

    第一卷国之将亡

    第一章云梦泽

    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常言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自古以来，天地间分化州洋，红尘里有一方域，共九州之地，号为中原疆土。此间风烟滚滚，人王更替，复历三皇五帝，虞夏商周，秦汉魏晋，隋唐五代，已至有宋一朝，新皇称帝。

    时宋开宝五年，孟夏时节。

    且说中州之南，古楚荆州之地，有大泽号称云梦，浩瀚八百里，西日驾浪，曙河吞空。

    日暮时分，天边红霞酡云，鱼鹰纷飞，湖面金粼熠熠，渔舟唱晚，端是一幅洞庭醉晖的美景。

    湖心中有处方岛，名作君山，渡头边不少渔夫支摆好摊点，其上鲜鱼肥硕，岛民往来挑选，夕阳微风里熙攘渐起。

    只听岸边响起一声清亮呼号：“阿尚，快归家吃饭咯！”

    众人循声看去，原是个娇俏女子，竹钗紫衣，正冲着湖边三两回舟远远呼喊，语调里满是欢喜。

    见她唤夫归舟，渡口上聒噪哄闹起来，几个相熟的汉子哄叫：“阿尚哎，雁妹唤你咯，回家吃饭咯！”

    有个老妇抱着菜篮笑道：“雁妹儿，昨天刚办完喜酒，今天就叫尚哥儿下水啦，怎么不多歇息几日？这几天茶田你也不用过去啦，都帮你摘着呐！”

    平雁听了浅浅谢过，仍旧直直地眺望湖心，余晖彤彩映在她侧脸上，更显几分姣美动人。

    远处一叶小舟上，年轻渔夫手臂上红巾飘动，扶篙挥应：“好咯”。

    这一声高亢有力，连带着将相近几艘渔船上的几只水老鸦也惊飞了。

    大伙本在哄闹，忽有人指着水面上惊呼一声：“快看呐，那是甚么！”

    循声望去，只见西日迎面，波涛散金，水下一阵青光莹动，光芒一瞬爆开，深水处随即隐出一团黑影，渐渐浮近水面，约莫十余丈长宽，不待众人看清，复又下沉隐没不见。如此浮沉几次，排起阵阵暗波，引得各渔舟漂摇不定，鸬鹚纷飞。

    “有群口咯，快追去下网赖！”

    一声粗号，各处渔船遥相呼应，纷纷撑篙拨棹，调转船头，又向湖心赶去。只有阿尚归家心切，径自回程。不几时，身后渔舟渐渐归拢成群，追着那团黑影去了。

    忽的传来一声惊呼，舟群中有一艘已然翻了。那人扎浪滚渡，三两下已将小舟反转，握住鱼叉爬了上船，叫道：“团得甚密，黑黢黢一大块，实在看不清楚，个头却不小，约莫有二十斤以上黄排！”

    听得他这句，其他渔船上纷纷笑颜展开，继续追赶。

    顺着晚风，阿尚归舟离渡口不足百步之遥，岸边草腥水气可闻，平雁笑颜也渐渐清晰。

    但在须臾间，身后轰然一声骤响，传来几声惊呼。船身随之一阵骤然剧抖，幸得阿尚练过几手把式，下盘甚稳，手上力足，才勉强撑稳。

    那湖心处却藉乱一片，渔船舟队几乎翻覆，更有几艘小舟已散作碎片。渔人尽数落水，各自泅渡，鱼虾却从船上捕网倾落钻出，在水面乱跳，生机一片。

    渔人鱼虾各自求生，一时浪花四溅，湖面乱作一团。

    但在这时，水面一斜，忽地拔出一根尖尾，长有两丈，粗似树干，黑柱一般倏忽劲甩，登时几艘舟船被拍得粉碎。

    看得这一幕，岸上众人呆静一瞬，随即奔号惊呼开来：“是大鼍！”

    “水里有土婆龙，好大的土婆龙，快走快走，快离水岸远远的！”

    “是鳄鱼，鳄鱼伤人啦！”

    阿尚朝岸边乱奔的人群大呼：“雁妹，快走！”

    平雁被几个熟识的乡亲裹架着，不住挣扎着回身叫喊，但终是离开岸边往远处走了。

    见她已远离，阿尚更不犹豫，心下打定主意回去救人，立时紧握船篙，向后一撑，又弯腰将捕获鱼虾尽数推下水，再猛撑几下篙，小舟便如箭离弦，反向湖心疾驶，留下一路水纹迅速开合。

    那鼍龙甩了一尾便似离去了，湖心平静了一阵。阿尚趁机赶到乱波之中，翻了艘大渔船，转眼已拉上不少渔民。

    岸边众人见湖面平静开来，已有不少驻足遥望，有眼尖的看见阿尚救人，纷纷喝彩叫好起来。

    阿尚眼尖，瞥见那团黑影由远及近，阒然变大，不待他喊出声，水面陡然一斜，近处舟船一阵倾震：十步之外，一张巨口新苗发芽般猝然撕开湖面。

    那巨兽通体墨黑，粗皮似鳞非鳞，其上粗纹峋裂，眼球内陷，眉窝突出，盖着角质，露出一节颈脊，布满暗红短棘，样貌如土婆龙相近，体型却大了数倍。那张巨口扁长趋尖，开围数丈，排齿森森，已将其上三五渔夫碎舟一齐推上半空，口颊漏下的湖水直如瀑布一般。

    残阳如血，一道金芒正照其上。

    兽口猛地一合，登时血肉横飞，几团鲜红横洒半空，光彩熠熠，与漫天红霞齐飞。

    众人惊叫也忘了，呆呆看着湖心的巨鼍。

    阿尚呆了一瞬，被余波晃得踉跄后倾，那巨鼍巨口咬合后，黑山似的身形重重摔下，不偏不倚正朝他舟船砸来。

    一股气墙裹挟血腥之气率先崩扑到门，阿尚被那血腥味一下呛醒，眼看巨鼍身体就要倒来，慌忙扒着舟边翻身跳下，扑进湖水之中。

    岸上众人这时也回了神，‘哄’地一下恐慌奔散，渡口上各处摊架乱摔。

    框框鱼虾得了生机，四处蹦跳撒欢。

    “妖怪阿！”

    “妖鼍吃人啦，快快找人报楚公！”

    “大伙儿快回家拿家伙，妖怪爬上岸可就完啦！”

    平雁呆站在回奔人流中，吓得魂也飞了，半晌过后，忙跑到岸边，眯起眼盯着湖心大喊：“阿尚！快回来，快快回来！”

    少顷间，夕阳西落，光芒渐收，万物被拉得柔和细长，岛上四处人影散乱，哄闹一片。

    一处民居边，四人脸蒙黑巾正挨着土墙伏身轻步快行，听得动静，身形俱是一顿，快速翻进小院。

    四人伏身噤声，待墙外三两岛民一阵奔过后，最末一个探身对着带头首领嘘声道：“岛上怎生异端？难道那细作有鬼，我等已露了行迹？高前辈，此番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