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武勋
作者:云在天外   明祚最新章节     
    促使朱由检换监军的主张起源于一个人,那就是抚宁侯朱国弼,这个人怎么评价呢,你说他是好人,肯定不是,最后他作为南京留守,实际上的南京最高部队长官,投降满清,这绝对是他最大的污点,但你要说他坏,也没算坏到极点,魏忠贤当政的时候,他替人打抱不平看不惯魏忠贤,被魏忠贤削掉俸禄,本月初六朱由检才给他恢复了。这个人能力不高,还比较贪。

    朱国弼现在的职务是南京守备、总督京营,让他继续在南京待着,朱由检不乐意,却不能像魏忠贤一样,任意削其俸禄,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祖大寿身上,上次朱由检因为虎墩兔憨占归化城,所以从祖大寿的军队里又把吴襄给抽走了,祖大寿的军队有没有监军呢,这个还真没有,他是客军,刚到陕西,这样是有必要给他派个监军出去的。

    于是早应在半个月前发的撤除各地镇守太监的谕旨,等到了二十日才发出去。这封谕旨颇为耐人寻味:“军旅是国家大事。必须事权统一,而后号令施行;将帅和协,而后才能庙算得胜。然真实情况是镇抚之间势力差不多就互相推诿,力量差不多就互相攻击。先帝于宣府、广宁、山海关、蓟州、宁远、东江等地设立督抚外,又派遣内臣协助镇守;一柄两操,从而产生各种弊病。比如内外督、抚意见不同,彼此诟病,互相称对方是‘赘员’,胜了争功、败了互相推诿;宦官不知兵却带兵,古来有戒。朕于今日晓谕各镇守臣,一切审时度势,逐渐削减宦官监军,用国朝勋戚代替,国朝勋戚都是武勋,祖辈都上过战场,会打仗,对前线的将士也是一种鼓励,所以朕就要慢慢选用勋戚去战场上历练。因此晓谕各地镇守和督抚,要予以配合。”

    随后,朱由检又下了一道敕令,调原南京守备抚宁侯朱国弼为陕西镇守监军,配合祖大寿防范西北三大寇。

    这两道都是中旨,在文官看来,这两道算中旨也行,不算也行,因为这里面不管有太监的任免,也有武勋的任用,但是想要封驳也不好封驳,皇帝硬说勋贵是家事也说得过去,毕竟都是皇帝的亲戚。

    所以文官内部的意见并不统一,武勋可就不一样了。

    英国公府张惟贤的书房里,父子两个正在对话。

    张惟贤说道:“皇帝刚刚下的两道旨意,你怎么看?”

    张之极回道:“父亲,儿子看来,陛下是有意让武勋再上战场了。”

    张惟贤说道:“你把皇帝看简单了。”

    “哦,父亲,那陛下还有什么别的意思吗?”张之极比较疑惑。

    张惟贤沉吟半晌道:“抚宁侯朱国弼与为父虽一南一北,但同殿称臣多年,且勋戚之间多有来往,他的秉性为父知道得一清二楚,贪财胆小,又好面子,他可是半点祖上的本事都没有,惹不起魏忠贤却偏要逞能,结果被魏忠贤收拾了,又不敢反抗,典型的窝里横,这样的人有什么用?”

    “父亲,抚宁侯有这么不堪?”

    张惟贤冷笑道:“若不是仗着祖宗蒙荫,他有何本事能总督京营。也正是因此皇帝选中了他。”

    “父亲,儿子不明白。”

    “朱国弼连魏忠贤都不敢惹,皇帝下旨,他敢违抗吗?”

    “大概是不敢。”

    “这种靠祖宗蒙荫,占据高位的,就真有那个本事把位置坐下来?”

    “儿子明白了,就是南京有资格坐这个位子的也是一大把。”

    “陛下这是腾笼换鸟,而且这鸟又得乖乖听话,还刚恢复了俸禄,给足了好处,你说选谁好?”

    张之极点头应道:“确实朱国弼比较合适。只是不知将来会换给谁。”

    “换给谁,都不会给咱们父子,咱们静观其变就好,这还只是其一,其二呢,一旦朱国弼能被任命为监军,那就是武勋真正掌权的开始。”

    张之极疑惑地问道:“陛下的诏书不是说,以后监军要听督抚军令吗?”

    张惟贤摇摇头:“那是说给文官听的,文官不知兵,还非要带兵打仗,把咱们武勋的活儿都抢了,关键是还干不好,一个辽东,打了十多年,越打越乱,整个辽东这么多年,也就熊廷弼和袁可立算是知点兵,其他人那都是一群废物,文弱书生以为读两部兵书就是岳武穆再世了,天真,就算是熊廷弼和袁可立,也就是矬子里拔大个,他们能和武将比吗?天天想着以文御武,武勋都被压制得抬不起头,皇帝应该是看到这点,准备启用武勋了。”

    “当真”,张之极一听也兴奋起来,京城的武勋没事儿干,只能关起门花天酒地,这日子逍遥是逍遥,但快乐却未必,大丈夫一日不可无权,武勋更是一个不甘寂寞的群体,奈何形势比人强,即使是万历朝打完三大征,武勋也没翻起浪花。真正的武勋谁不想独自掌管一军。

    “只怕还不止于此”,张惟贤面露冷色。

    “父亲且说。”张之极对父亲是极为崇拜。

    “为父估计,早晚有一天,皇帝会用武勋制衡文官的。”

    “那岂不是好?”张之极疑惑。

    “好什么,皇帝是不会让武人真正掌权的,难道皇帝就不怕陈桥兵变?他用武人是为了平衡朝局,他刚刚收拾了阉党,现在不能重用宦官,这是一种打压,文臣又抱团欺负皇帝年幼,你说皇帝不用武勋,用谁,他会重用武勋,但一定也会防着一手的,咱们这个小皇帝啊,真是不简单。”

    随着张惟贤的讲述,张之极愕然,“可陛下也才十七岁。”

    “莫要以为他小就轻视他,你看他登基以来,哪件事不是处置得当,手段圆润无比。兄终弟及,猝然发难收拾魏忠贤,这运气也是逆天,搞不好我大明会出个中兴之主也未可知啊。”张惟贤不由感叹,他没有篡权的心思,也没有篡权的能力,要是出个中兴之主对英国公世系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儿。

    张之极想着想居然兴奋起来,“父亲,咱们需要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等。”

    “等?可这是大好机会啊。”

    张惟贤说道:“正因为是大好机会,咱们张家才要等,儿子,你要记住,咱们英国公府是勋贵之首,绝对不能先跳出来,否则咱们就是众矢之的,白白替别人挡箭,懂吗?皇帝用咱们英国公府的时候自然会叫上咱们,所以不用着急。”

    类似的场景不停地在各个勋贵家族上演,只不过大多数都没有张惟贤看得透彻,不过从朱国弼开始,皇帝准备任用勋戚,倒是一个信号,传遍了大明。

    与张之极的从容不同,黄立极现在如热锅上的蚂蚁,皇帝给武勋开了个口子,这种事儿文官集团必须挡下来,这是涉及整个文官集团的命脉,对文官来讲,这要比太监掌权严重多了,太监无非是皇帝家奴而已,奴再大也不可能欺主,朱由检反手解决魏忠贤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可勋贵就完全不同了,他们可是一个完整的阶级,有跟文官集团分庭抗礼的能力,而且完全有可能压倒文官集团的,文官追求的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或者文官治理天下,皇帝做好吉祥物。

    说句不好听的,皇帝想造反了不成。

    所以请愿、批判的折子雪片般地投进内阁,文渊阁里党争都被压下去了,现在最主要是让皇帝收回成命,以武勋代替太监当监军的事情坚决不能退让。

    甚至为此朝中的文臣已经有半数做好了辞官的准备。他们也就是上个折子,提示一下皇帝,甚至皇帝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可黄立极却不行,他现在还是首辅,所有人都指向他,调剂阴阳,匡扶宇内,这是首辅的职责,他若是还敢在文渊阁里悠闲地喝茶无所作为,天下士子绝对能用口水把他淹死,可本来去职都几乎已经成定局了,他再去触皇帝霉头,跟找死有什么两样,能坐在首辅任上的,哪个想轻易致仕,他这搞不好都不是致仕的问题,可能会被罢黜的。文人还是要点脸面的,至少黄立极觉得自己是要脸面的,不想被罢相。

    施凤来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一直催促黄立极要极力反对皇帝启用武勋的想法。在他看来,黄立极最好去抗这颗雷,然后他好顺位成为首辅。施凤来甚至都有些等不及,想发动整个内阁逼迫黄立极。内阁其他九位成员的心思差不多,趁着黄立极在位,让他去硬抗皇帝,否则一旦黄立极去位,那这事儿就不知道会是谁顶头反对了,看皇帝架势是真动心思,即使劝动皇帝,最后在皇帝心中也一定有疙瘩,所以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明里暗里都有表示。

    黄立极心想,去是肯定要去,但不能自己一个人去,于是召集了另外十个大学士,“去面见陛下,据理力争是我等臣子的本分,但本阁势单力孤,我等阁臣必须众志一心,让陛下见到我们诚意方可,所以本阁认为,现在我等就去面圣。”

    黄立极说着当先走出内阁值房,众人无奈,只得跟他走向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