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转变
作者:云在天外   明祚最新章节     
    朱由检找侍卫来,原本是想看看自己手底下这些人武艺怎么样的,可他与胡、杨两人聊完之后突然发现,强兵真的与武艺没多大关系,辽东的问题根本就不是军事问题。

    浑河一战,大明的脊梁被打断了,不从根本上解决辽军,朝廷有多少钱都不够,有多少精锐部队也不够,不解决政治根源,就算是把后世的美国海军陆战队扔进辽东战场也只会是全军覆没,翻不起浪花。

    辽东的战兵畏敌如虎,将无勇略,兵无战心,往往刚一接战就丢盔弃甲地逃跑。更有甚者接敌都不敢就跑了,这样的部队在前线,那就是在给敌方当运输大队。

    刚穿过来那会儿,朱由检的想法很简单,等自己登基了,开始编练新军,甚至编练海军,用先进的火器部队对战女真和流寇,再组织大范围移民海外,缓解土地矛盾,开始提高工商地位,彻底改变社会形态。经过这一番谈话,他明白了过去的想法多么幼稚,完全是纸上谈兵。

    先说军事上,就算再好的军备,拿给辽兵也是无用,现阶段辽东将门已经逐步形成,虽然没有十多年之后那么严重,但辽东的将门腐化堕落,开始一门心思搞银子,喝兵血养家丁,交通朝中大臣分润辽饷,还有一帮子不懂军事的文官胡乱指挥,一帮子太监吃拿卡要,一旦出了状况就互相攻讦。而朝中多少人盯着辽饷,他们压根就不想让朝廷赢,逼杀一个又一个良臣猛将,最终搞得朝中无人可用。等到建奴彻底做大,也就无力回天了。

    军饷军备上,建奴哪里来得粮饷铠甲,建奴虽然现在能自己造,但大部分要不是军将们倒卖给建奴的,要不就是战场缴的,说辽军是建奴的运输大队一点不为过,这点上还得加上宣、大边军和朝中的部分大臣、勋贵。

    政治上,朝中贪腐横行,党争激烈,朝廷养了十万多官员,还有数不过来的吏员,真正能任事的没几个,在地方上巧取豪夺,贪污腐化却个顶个是把好手,到了中枢这帮子人丝毫不顾及国家利益,但凡对他们有利的就尽力争取,但凡不利的坚决抵制,争权夺势无所不用其极。

    经济上,大明缺银子吗?答案是不缺,隆庆开关以来,流入大明的白银已经超过七亿两,朝廷一年能收多少呢,除了实物税收外,也就只有五百万两左右。这些白银在哪呢?全在官绅豪族家的地下埋着呢。财富越来越集中,国用却日渐不足,只能依靠太监来收税,才能勉强维持国家财政平衡。

    气候上,小冰河时期已经开始了,还要持续几十年,各地天灾不断,粮食减产,而且灾害的影响不仅仅是大明,是全世界范围的,也就是有钱也很难买到粮食,这是个完全无解的难题。

    朱由检心里像是被浇了热油,烦躁异常,他感觉自己有无穷力气,却无从着力,就是一种憋闷感。

    朱由检独自一人想事情想到傍晚,徐应元有些担心,只能去找王妃,周秀儿一见朱由检似是盯着案几发呆,走上前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朱由检回过神来问道:“秀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奴来看看殿下,徐主事说殿下一直想事情,不让人打扰,到了戌时也没回去就寝,奴有些担心,不知道殿下想些什么。”周秀儿道。

    朱由检呓语般地说道:“这大明的国祚还能支撑几年啊。”

    周秀儿有些担心,用手摸摸朱由检的额头,却被朱由检抓住手,用力一扯,周秀儿顺势坐在了朱由检怀里,“孤没病,只是想到天下局势入神了而已。”

    朱由检让周秀儿的头枕在自己肩头,轻抚着她的头发。

    “殿下,您是奴家的天,奴不想您有事,担心得紧。”周秀儿又向朱由检怀里挤了挤。

    “你我新婚燕尔,本该如胶似漆,可我今天听了当年浑河之战的当事者讲诉经历,总感觉心绪难平,想找个人说说话都找不到,”朱由检不由得戚戚然。

    “奴虽然愚钝,也知为夫分忧,殿下要是不嫌弃奴,可以跟奴说说。”

    朱由检一边抚着她的头发一边说道:“秀儿可知道浑河之战?”

    “知道些,却不知其详。”

    朱由检花了小半个时辰把浑河之战的始末告诉周秀儿。然后问道:“秀儿可看出其中门道?”

    周秀儿坐直了身体,盯着朱由检道:“奴虽不才,但听殿下讲来有不少蹊跷之处。”

    “嗯,”朱由检低头看着她说道:“秀儿说来听听。”

    “奴试着从先后来看,其一,川军与浙军在通州时就发生了大规模械斗,这说明川军与浙军不和,奴尚且知道两人不和,共作一事必然是互相掣肘,将两支不合的军队放在一起岂不容易出闪失。”

    朱由检颔首,“不错,袁应泰一介文官,毫不知兵,却是辽东诸军统帅,其一不能统合诸军,二不能临敌制宜,慌乱无措,若不是他胡乱受降,又不加防范沈阳怎么会丢,袁应泰无能,累死三军。川、浙两军合作御敌,其实是各打各的,如果两军能通力合作,浙兵定会过河驰援川兵,不至让川兵独战建奴,抗住建奴数拨进攻,且浙兵与川兵其实互补,浙兵是火器部队,石柱兵是长矛兵,酉阳兵是刀牌兵,如果相互配合,石柱兵列阵于前,浙兵从后放铳,酉阳兵互住两翼,浑河虽未必打得过建奴,但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奴也听过话本,知道大军前行粮草最为重要,参战各部食不果腹,哪里还有战心,而且川兵的粮饷明显不足,朝廷没有积欠,那这些粮饷都去了哪里?”

    “自是有人贪墨了。”

    周秀儿叹了口气,“其三、朱万良、姜弼两人未战先退,后来虽遭弹劾却未被处置,以后有样学样,谁还会用命向前。”

    “不错,孙子兵法十三篇,法度第一,战时军法不严,后人岂不效仿,大明军纪从朱、姜二人身上开始,破坏殆尽。”朱由检说着不由轻抚周秀儿后背,“我家秀儿真是聪明,竟能看出这许多东西来,还有吗?”

    周秀儿脸上一红,“奴也就只能看出这么多,殿下可还有什么能教教奴的?”

    朱由检叹息道:“其实最大的根源是在朝廷啊,辽兵不能打又靡费粮饷,辽兵的从将到兵,心气儿是一方面,训练是一方面,战法又是一方面,文官领兵,很容易重蹈南宋覆辙。我怕这大明江山就败在辽事上啊。”

    周秀儿轻抚朱由检的嘴唇,看了看四周,“殿下不要如此说,大明江山永固,建奴只是廯芥之疾,朝中有那么多能人,局势总会好起来的。”

    “但愿如此吧”朱由检一声长叹,“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当这个闲散王爷,虽然能看透这些东西,但是却是有力无处用。”

    “殿下何不把这些事儿告诉给万岁,让万岁来定夺呢?”周秀儿不解地问道。

    朱由检摇摇,“要说皇兄,比我聪明得多了,朝中这些事儿,他心里清楚地很,他若是想锐意改革,朝中肯定会一致反对,这些朝臣们做事不行,拆台却是个顶个都是好手。可偏偏想做任何事又都抛不开他们,所以皇兄才会重用魏忠贤,因为不用他皇兄没人可用,魏忠贤别的不讲,至少在税收这块,不用皇兄操心,而且魏忠贤捞钱却不去触碰平民百姓的利益,这一点上,满朝文武能做到的就没有几个,就连我都十分佩服,但是内官干政隐患不小。”

    朱由检也是在为自己担忧,他幻想了一下把他和皇帝对调,也没有什么人可用,皇帝至少还有个魏忠贤,自己呢,能用谁?徐应元干点小事儿可以,他连魏忠贤一成的能耐都没有,王承恩只能说他比较忠心,至于做事,后世早就证明了,十七年时间,除了陪着自己上吊就没干成一件正事儿。曹化淳可以用,可现在远在南京,而且年岁大了,要不了几年就得放他回家。还有谁可以用?仔细想想江山败在自己手上,其实也真的是无可奈何,他如果不知道未来事,恐怕也是一样的结局。

    “也不见得,殿下给万岁出的铸银币、开钱庄的两条提议不就很好吗?”

    “这两条议题怕是会惹来不小的风波,”朱由检预料到铸银和钱庄提议会引起朝臣的反应,却没想到反应如此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