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懦夫
作者:ZHANG张恩瑞   列国风云录最新章节     
    黄参道把宝剑从一个人的肚子里抽出来。宝剑捅烂了那个人的肠子,绿色的、黄色的和红色的粘稠液体乱七八糟地漏出来,腥气中夹杂着恶臭。这些液体有的黏着在黄参道的剑上,滴滴答答向下淌,有的直接于草地上铺展开来,如同一个染料铺。
    “怂卵子的!”黄参道又骂了一声。没有人知道他这是骂给谁听。因为他目力所及的周围,并不见什么人影。他似乎走得太快,太远了,把跟随他的队伍甩在了不知道哪里。“该杀的!”他行走在浓烟弥漫的战场上,又啐了一口。
    他觉得有些古怪。这处营地的里头,梁兵格外的少。当然,或许这些人是逃光了,这也并不奇怪。但黄参道觉得心里边直突突,这让他觉得很不自在。他觉得脸上的那道伤疤火辣辣地疼痛,如同刚刚才被划伤一样。“三郎!”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呼喊,那是他无比熟悉但又已经陌生了的声音。黄参道顿时一愣,却听“轰”地一声,一个高架子被烧得噼里啪啦,正摔倒在他的面前,把他惊醒过来。
    黄参道浑身打了个机灵。他觉得憋屈得难受,又发泄不出来,愈发加紧了脚步。烟雾缭绕间,他隐约见到前头有几个身影在晃动,顿时两眼放光,发狂般地奔跑起来。他穿着轻甲,但跑得极为迅速,一脸花白的胡子全都撞在脸上。他觉得自己的憋屈有了一些宣泄,觉得自己好像稍微活过来一些了。他狂奔着,不顾一切地狂奔着,担心那几个身影逃跑。他奔跑到了近前,使出全身力气跃起,带着宝剑向下狠狠劈砍而去。只听“咔嚓”一声,他劈断了几根木柱子。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有人喝了一声:“什么人!”
    ……
    郑克行有些惊异。他一路上,把溃散的梁兵和还在坚守的梁兵都尽量收拢了起来,带到最后头的几个营寨里,让他们尽力在那儿坚守,自己又带着五个人返回前一些的营寨,来寻找其他的溃兵。他心里有着估计,以火光判断,宁硕军只怕离此处还隔着几个寨子,所以并没有携带很多人随行。他在大营里寻摸了一会,发现这个营寨里空空荡荡,并不见什么人影。就在他准备转身折返时,却发现不远处有个老头在飞速奔跑,还把宝剑狠狠砍向了几根木头桩子。这让郑克行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烟雾的遮挡,郑克行弄不清这老头的来路,也不知道他是敌是友,只看见一片白花花的毛发,不知道是胡子还是头发。也正因如此,他对那人大吼了一声。
    那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向郑克行。他白花花的胡子重新从脸上垂落下去,露出了面容。看到那人的面孔,郑克行突然一怔。
    ……
    黄参道抬起了头,看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那里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头。这个老头的眼睛细长而深邃,鼻子在两眼间高高地拱出来。他的下巴很宽大,嘴唇又紧又密,显得严肃而难以亲近。最引人注目的是,此人从嘴角到额头的一道长长的伤疤。这道伤疤像闪电一样,让黄参道刚一看到,就浑身仿佛被电击了一下。
    他忘不了这道伤疤!就算把他黄参道踩踏成泥土,他也忘不了这道伤疤!几十年前,该死的,在那个他已经记不得是几十年的几十年前,他躺在地上,亲眼看着那把宝剑是如何挥动,在这个狰狞的脸上留下伤疤的!
    黄参道觉得自己脸上的疤痕滚烫起来了,他觉得自己浑身的热血也滚烫了起来,沸腾了起来。他狠狠捏紧手中的宝剑,不让它如同从前那样掉落。他怒吼着冲了过去:“狗贼!还我哥哥命来!”
    郑克行的脸上依然疑惑不减。
    黄参道转眼间,飞奔到了近前,跳起来狠狠向下一劈。郑克行轻轻一避,喝问了声:“河北贼?”黄参道啐了口道:“正是你河北爷爷!”说话间,那宝剑斜着又劈砍过来。
    郑克行不慌不忙,用宝剑轻轻架住对方砍来的剑,朝身后喝了声:“都不许来,这人我有些面熟,且与他耍耍!”说罢,乃是单手把宝剑向上一挑。黄参道双手持剑,竟然压不住,宝剑被硬生生挑起,两只手跟着升到了半空中。再看郑克行,趁此机会飞起一脚,正踹到黄参道肚子上,把他揣翻倒地。
    “你和我有什么交集?”郑克行冷冷看着被他踹翻的人,问道。“我看你是有几分面熟!”
    黄参道此时却不说话了,他双脚一甩,从地上跳起来,双手持剑奋力向前刺去。郑克行身子往后一退,手中剑把对方的剑往旁边一别,化掉了这一招。他随即把手抽回来,甩了个圈,乃是又从下往上一拨,把对方再次刺来的一剑拨到了半空中。他正待再次揣上一脚,却不防那老头往他脸上狠狠啐了口又浓又腥的痰,把他逼得不得不退后。郑克行抹干净脸,大骂道:“你这厮好下作!”
    黄参道仍不回答,又是一剑刺来。郑克行也动了火气,双手一架,然后侧过身子顺势一带。只见血光一闪,那宝剑从黄参道的右肋上蹭过去,划开来一道口子。黄参道眉头忍不住一皱,动作也不自禁迟缓下来。但他随即有些狼狈地又举起剑,准备再次进攻。
    “老英雄!”突然间,他的身后有呼喊声传来。十几名着甲的宁硕士兵从烟火里显现出来。他们看见了这里的战斗,都拔出了剑,飞速地跑来。郑克行见了,心中一惊,暗道不好。他身后的几名梁军也都浮现出了惊慌的神色,各自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都别动!”黄参道怒吼了一声。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怂卵子的!都别过来!这人的脑袋我要亲手砍了!”他话音未落,又是“唰”地一剑砍去。
    郑克行分了一半的精神应付黄参道的进攻,却还分了一半的精神注意着那十几名宁硕军的动静。他见这十几人走得近了,虽然真的没有一拥而上来攻击,但却都微微伏着身子,摆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包围网,哪里敢无视这些人呢?他一边招架,一边观察着宁硕军阵型的漏洞,缓缓移动着步伐。却不想,他不留意间,躲闪得慢了些,被黄参道斜下里一剑,划破了衣裙,撕扯下好大一块布去,半掉不掉地挂着,显得颇为滑稽。郑克行愈发大怒,身子一撞,宝剑一勾,把黄参道撞得摔倒在地,手中的剑也被挑飞了出去。
    黄参道身后的士兵赶紧就要上前,郑克行也不敢托大,抽身向后一跳,拉开了一些距离。他身后的梁兵也各执兵刃,想要上前遮掩混战。黄参道又是一声大喝:“都别动!”
    宁硕兵果真止住了步伐,郑克行也按捺住自己身后的士兵。两方对峙着,都紧张地注视着对手的一举一动。黄参道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上的伤疤不住地抽动。郑克行弓着身子,盯着他和宁硕兵看。突然,他开口了。
    “我想起来你是谁了!”他的呼吸也沉重起来,嘴巴却咧开了一个巨大的弧度,露出了笑意。“你是四十四年前那个怂卵子的!”
    黄参道并不出声,一骨碌站起来,捡起剑,疯了般扑了上去。郑克行冷笑一声,飞起一脚,又把他揣翻在地。他大声向黄参道身后随时想要扑上来的宁硕军喊道:“你们可知道吗!这个人!”他用手中的剑指向了躺在地上的黄参道,哈哈大笑起来。“这个人是个怂卵子的货!你们却喊他老英雄?他骗了你们多少事?”
    那几个宁硕兵当即变色,怒骂道:“你怎么敢凭空诬陷我们的老英雄?”
    “诬陷?”郑克行冷笑道。“这厮当年上了战场,遇上了我,吓得剑都拿不稳,直接瘫倒在地上,就和此时一般模样。若不是有个贼子偷袭我,划了我一剑,哪有这厮的命在?”
    黄参道又挣扎起来,冲向了郑克行。郑克行早有准备,轻轻一躲,把剑往黄参道腿上一划。这一剑深入肉里寸许,黄参道的左腿顿时鲜血迸流。他腿一软,栽倒在地上。郑克行看向黄参道。“划伤我的那个人,你认得么?”
    “那是我阿兄!”黄参道眼睛死死瞪着郑克行。“那是我阿兄!”
    “原来是这样。”郑克行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难怪对你那么上心。他倒是个好身手的。如果不是被你的哭喊扰乱了心性,我没那么容易杀掉他。”
    黄参道挣扎了几下,似乎爬不起来,把宝剑狠狠扔了过去。郑克行轻轻一闪,就躲开了。
    郑克行看向了那些宁硕士兵。“你们都看到了么?都听到了么?这就是你们的什么狗屁老英雄!完全是扯谎编出来的英雄!”他见那些士兵的脸上带有惊疑之色,继续喝道:“你们且想想,那李兴甫和宁硕的一棒子叛贼,能骗得了你们这件事,骗不了你们其他事么?你们何苦为他们的富贵卖命!”
    黄参道在地上爬行着,一寸寸挪向郑克行。郑克行冷笑一下,一脚踩向黄参道的手掌。黄参道的手被靴子狠狠踩住,痛得不禁嘶吼起来。郑克行继续看向了那些宁硕士兵。“我与你们指一条正道,降了我们梁军。大王是仁德的人,念在你们也是受了奸人的蒙蔽,必然会赦免你们的。不比被那些叛贼蒙骗着送死好么?”
    就在此时,却听又有声音在高声呼喊:“老校尉!”但这回,声音却是从郑克行背后传来的。郑克行回头一看,顿时越发大笑。原来,梁军见郑克行出去许久不归,一下子来了三十多人出来寻找。而对面的宁硕军,人人面色又是一变。
    可就在这时,黄参道却突然从身子的贴身内甲里摸出把匕首,对着郑克行的小腿就是狠狠一划。这一匕首几乎割到了骨头里,郑克行猝不及防,小腿一阵剧痛,顿时没了力气。再看黄参道,用尽力气抓住郑克行裤腿,把他一扯,拉倒在地。郑克行摔在地上,急忙要用宝剑还击,但黄参道眼看着就贴着他压了上来,宝剑太长,施展不开。郑克行只好把宝剑横贯在自己肚子上,锋刃树立起来,一面迎着想要压过来的黄参道,一面迎着自己的肚子,意图吓阻对方。但黄参道不管不顾,依然直接扑在了他的身上。
    黄参道动作太快,两边的人马都还没来得及上前。只听“噗嗤”一声,宝剑切开了两个人的肚子,绿色的、黄色的和红色的粘稠液体乱七八糟地漏出来,腥气中夹杂着恶臭。这些液体有的黏着在郑克行的剑上,滴滴答答向下淌,有的直接于草地上铺展开来,如同一个染料铺。
    黄参道的嘴角喷出血沫子。他的嘴角咧开,释放出一个鲜红又鲜明的笑容。“俺,这回不是,怂卵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