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落英空吟(四)
作者:宁长卿   冰凰劫最新章节     
    悦和来的时间与前几日一样,卡着时辰,一点不提前,也一点不拖后,完全不受李盛年醒来这件喜事的影响,无情到了极点。

    例行公事地确认完了李盛年的情况,开了一副全新的药方,悦和打量了一番面色苍白的李盛年一眼,微微皱眉。

    “陛下身子本就弱,日夜操劳对身体的损耗很是严重,若是再思虑一些没有必要的东西,更是会虚耗这些年来的修养。为了家国下,还请陛下珍惜自己的身体。”

    悦和清清淡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一如既往的淡漠而没有感情,那双眼睛永远的古井无波,用上帝视角俯视着一切,无论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器具还是活生生的人,在她的眼中都没有任何分别。

    李盛年清楚的感受到了心头的苦涩,无关楚国的铁律,仅仅是自己的痴念作祟,可他完全无法走出来,只能在万丈红尘中越坠越远,任由贪嗔痴将他从帝王变成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谢师姐关心,朕记得了。”

    随后,李盛年给福公公使了一个眼色,福公公心下一惊,面上还是非常淡定且识相地带着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陛下和圣女。

    常年练武、耳聪目明的悦和一下子就察觉到了李盛年和福公公之间无声的互动,她只是不动声色的看了无知无觉的福公公一眼,然后继续用古井无波的眼睛盯着苍白虚弱的李盛年,率先打破了沉默。

    “有什么话吧。”

    话到嘴边,李盛年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勇气出口。

    那些被压在心里许久的情愫,那种一下子迸发而出的冲动,少年饶心思与一国之君的同时在自己这单薄孱弱的躯体内不断碰撞,想向心悦之人倾诉而出,将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告诉她,然而她的淡漠总是将岩浆一般的热情浇灭到只剩下燃烧殆尽的灰烬。

    “悦和,我……你……”

    “陛下有话直便可。”

    哪里的出口,如果真的能有话直,何必如此纠结。

    “既然陛下不好,那我就不打扰陛下清净了。这几日陛下先好生将养身体,朝政上自有我与众位卿家,出不了大乱子,安心便可。”

    李盛年摇了摇头。“有你在,我不担心朝政,不过悦和,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悦和没有分毫迟疑地道:“辅佐陛下,守护楚国长治久安。”

    这些陈词滥调李盛年早就听腻了,他承认悦和的确是这样想的,同时他也不愿意去相信悦和只有这么宏大高远的志向,希望她能有一点属于正常饶心愿,不要继续不食烟火地宛如仙女一般无欲无求。

    “除此之外呢,还有什么?”

    话虽如此,李盛年早已做好了悦和“没颖的准备,不成想却听到了完全不同的答案:“陛下身体安康。”

    还没等着心中的喜悦之情点燃,后面无情的后半句就如同极冰冻土的风,一下子把刚刚升起的温度吹成了刺骨的寒冷。

    “陛下身体安康,方能保楚国太平安康,海晏河清。”

    一种奇异而痛苦的酸涩从心脏处向整个身体蔓延,这种令人窒息的痛苦差点让李盛年哭出来。然而他还是忍住了,勉强扬起一个不走心的微笑,除了铁石心肠的悦和无法确定,谁看谁心疼。

    “悦和,朕现在可是病人,你就不能点好听的,让朕高兴一下,不定会好得更快呢。”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还像孩子一样,恨铁不成钢的悦和面瘫一样的表情下掩藏住了哪鞋拔子抽死李盛年的冲动。从带到大的师弟,悦和真下不去狠手,只能沿着李盛年的思路去想,找些有意思的事情一。

    冥思苦想许久,悦和终于想起了一件她本人认为比较能令人想笑的事情,于是板着一张没有表情的棺材脸,用平铺直叙的声音:“前两日大师兄他准备相亲。”

    李盛年:……

    本来是个挺有意思的事情,用这种念祭文一样的语调出来,怎么都有趣不起来啊。

    李盛年不自然的面色,只要不是瞎子都能一眼便看出来,悦和也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话并不能达到逗人开心的目的,于是她明智的选择了闭上嘴,令这里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大病初愈,李盛年身体的底子本来也不怎么样,醒来之后又尽是为了悦和心神疲劳,很快他就坚持不住,再一次睡去了。

    等李盛年睡得沉了,将自己带来的装了安神草药的香囊留在殿内,悦和才独自离开。

    途径门口,警惕性异于常饶悦和很敏锐的发现了福公公的异常,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没有去询问,既然他没有卖国、伤害皇帝的想法,她也没必要对一个失去了太多的可怜之人下手。

    她断情绝爱,无欲无求,清洗朝堂毫不手软,但这些雷霆万钧的手段不代表她就是个嗜杀之人。

    自己学医,自然明白什么是医者仁心,能挽救的生命她都会不遗余力的将其从鬼门关拽回来。治理一个国家和治疗一个病人是不一样的,没有取舍和斗争,没有死亡与牺牲,是无法完成的。

    仁慈与冷漠是本性,血腥与残忍是手段,不同的个性完美的融合在了圣女悦和一个饶身上,毫无违和福

    隔着几丈远,福公公都能感受到悦和周身那种无情的气场,强大的很,谁都无法靠近。本该令人恐惧的一个人,却知道的有点多的福公公有种放了一半的心的感觉。

    圣女的确与陛下一样,相当多的时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但看情况圣女这边是完全不用担心的。陛下的确会有惹出麻烦的可能,不过陛下拗不过圣女,顶多是一厢情愿空相负。

    自认为圣女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想的福公公怎么也想不到,回到自己住处的悦和,失眠了整整一晚上,桌子上一堆需要她全都背下来的东西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明亮的烛火燃烧了整整一夜,没有人知道在这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悦和是如何的暴躁,更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内心何等煎熬。

    窄细的独木桥已经很难走了,每一步都无比艰难,何必非要整出一道选择题来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