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二顾茅庐
作者:两只大鲸鱼   人在秦末,直面霸王最新章节     
    妻子的粟粥尚未等来,反倒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少年步履匆忙地走进别院,见房门留了一条缝隙,心中大定,赶忙上前敲响房门。
    “何人?”
    “伯父,是訦儿!
    我阿翁请您去堂屋一趟,有客来访,说是前来祭拜叔公,顺带见见您。”
    话音落下,屋内脚步声响起。
    李左车推开房门,边走边整理衣冠:“可知来客何人?”
    少年摇头:“不知,只是听家中长者与之交谈时,称呼其为张公。”
    张公?
    联想到前不久的巨鹿兵败,李左车心中隐约猜到了答案。
    这是第二次上门了。
    他心中苦笑,收敛住面上愁容,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尚未走进堂屋,便能听见一道带着悲戚的苍老哭腔在絮叨:“……李公身死报国,其志千古,不负武安君教诲!
    虽相识不久,可老夫与李公相交莫逆,时常一同把酒言欢,共叙匡扶江山社稷之志,其志向可比鲲鹏展翅,老夫常感叹自身不及其半寸。
    惜哉,志向未成……”
    “伯父……”
    堂屋外,少年看着前方突然停住脚步的背影,诧异地抬首。
    李左车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静静听完张耳对于李老将军的夸赞,等到对方声音逐渐嘶哑,似乎已经口干舌燥之时,方才从拐角处走进。
    “张相大驾光临,李氏蓬荜生辉。”
    正在咽唾沫的张耳只觉屋外的光线被遮挡了一瞬,紧接着便听见一声恭维,当即便转过头,面色苍白地望着来人:
    “左车公折煞老夫矣!李氏先有令祖,后有令叔,满门忠烈,已是辉煌殿壁、光耀于世,岂是老夫区区萤火之光能够辉耀?”
    李左车笑着迎上去与他寒暄,心中却对这支复国小朝廷的处境有了更深的猜测。
    前次张耳来伯仁,虽然也是礼数有加,但言谈举止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架子还是容易令人心生不悦,那是地位骤然变化所产生的飘然。
    可这次却大不相同。
    开口便是用极尽繁华的词藻来的夸耀李氏,哪怕对于已是生死魂散、失去价值的李老将军,都毫不在意脸面去吹捧。
    前倨后恭,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
    “张公请随我来,我已命人准备了客房,请您在此小住几日,以全李氏待客之礼。”
    “也好,也好!与李公骤然阴阳相隔,老夫这心中啊…实在悲痛万分,能够为其多上几柱清香,也算了却老夫一桩心愿。”
    依照上次的经验,想请李左车出山想必不会容易,能多留几日当然最好。
    他给李老将军上了一炷香,而后便丢下一众随从,跟在李左车身后,朝着客房走去。
    两人尚在路上,瞧见身旁并无旁人,张耳便存了试探之心:“二世无道,秦失其鹿,天下群雄并起,大争之世近在眼前,左车公竟然没有出山施展胸中抱负的想法吗?”
    “张公啊,左车不过是一届俗人,胸中能有几分抱负呢?早已放弃了闻达天下的志向,唯愿闲云野鹤、粗茶淡饭,了却余生。”
    李左车脸上挂着苦笑,配合本就憔悴的面容,这句话似乎比真金白银还真。
    可胸中抱负是一回事,一身本领又是另外一回事。张耳哪管他胸中抱负是何?他看重的是李左车腹中的兵法韬略。
    “以您的本事,若是就此闲云野鹤,岂不是暴殄天物?不要说老天,便是您的祖父恐怕也不会同意吧?”
    张耳摇头叹息,脸上神情似乎在为他感到惋惜:“我和您祖父的年纪相仿。想到我少年时,也都非常神往武安君这样的英雄人物,无不想着能够跟随他一同杀敌立功,斩除匈奴。
    如果他知道他的后代子孙,竟看着赵国陷入战火,看着他过去曾尽力保护的百姓们受苦受难,不知道会作何感慨?”
    张耳少时为魏信陵君门客,而后娶了带资娇妻,靠着吃软饭当上了外黄县令,一心渴求成为下一个信陵君,又岂舍得抛弃富贵,跑到赵地去替赵国黔首戍边?
    不过是场面话,当不得真。
    况且,二人年岁虽然相近,但李牧成名之时,张耳尚不过是一无名小卒。
    ‘跟随’、‘一同’?
    用追随还差不多。
    对于这些言语中的小伎俩,李左车自然是看得通透。
    别觉得他浓眉大眼、剑眉端庄,就以为这是个老实人。需知‘兵者,诡道也’,兵家走一步看十步,真正的兵家大能心思何等诡谲?
    至于其后所言,更是隐隐带有责备,还将李牧搬出来,想要借助仇恨与家国大义之名迫使李左车出山领军抗秦。
    李牧之死,有秦国的五成责任,可赵王就是一瓢清水吗?若非他不辨忠奸,赵国岂会亡国?李牧又岂会身死?
    李左车按捺下心中的想法,脸上神经却是丝毫不显,面对张耳时依旧礼数有加。
    “您说笑了,左车能力微薄,名不副实,论才学治国不及张公,论武功韬略不如陈公(陈馀)。
    昔日学习兵法时,更是被大父评价为‘纸上谈兵,徒有其表’,怎么好意思向天下英豪舒展心中的抱负呢?”
    “哈哈——”
    张耳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左车公你啊,为何要如此谦逊呢?”
    他没有继续试探下去。
    李左车依旧是在推脱,给他的感觉就像滑不溜手的泥鳅,使人难以摸到其命门。
    与其做无用功,不如先近距离观察两天,瞅准其要害再直接明牌。
    两人你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却生了八百个心眼,每个笑容里都好像藏着隐秘的褶子。
    李左车将人送入客房,又安排子弟小心侍奉,而后才得以喘息,腿肚子打着颤,往庖厨走去。
    张耳在试探,他也在试探。
    只不过前者在试探后者的志向与抱负,后者却在试探此刻复国小朝廷的处境。
    除了癫狂的疯子与想不开的傻子,否则谁愿意尝试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这句话说着当然好听,赢了能名垂千古、彪炳史册,可输了呢?
    当一个人身上背负的是全家全族人的性命时,他需要考虑的就更多,不可能凭借一腔孤勇拿上百上千条亲族的性命做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