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又当又立
作者:无言不信   初唐:砥砺前行最新章节     
    第310章又当又立
    赤玛洛话说的非常漂亮,脸上带着梨涡浅笑,相比中原的大家闺秀或是小家碧玉,赤玛洛这高原女子别有风味,尤其是她带着几分崇拜的眼神,让陈青兕都不免多看几眼。
    但陈青兕是知道前面这位女人的厉害,这是一个完全不会输武皇后的女子。
    他才不信这样的女人会因为几句诗文,对一个男子露出如此神情。
    对方越是这样,越意味着有所图谋,他可不想跟郭待封一样,成为达成自己目的的工具。
    陈青兕很客气的说道:“在下诗文能受赤玛洛娘子这般褒奖,与有荣焉。余别无所长,唯独诗文尚可。赤玛洛娘子有不解之处,尽管说来。”
    他真就当赤玛洛是自己的小迷妹,要跟他探讨诗文。
    赤玛洛显然是有所准备,说道:“在下最爱先生所作之《黄鹤楼》,对于其中佳句‘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有些不解。陈侍郎少年俊杰,当时陈侍郎率一县之众,面对风雪,救三县百姓于水火,得天子看中,召入京师,正是志得意满之时。理当若侍郎的那首《大鹏志》一般,意气风发,扶摇直上九万里。何故出现思愁之意?”
    陈青兕嘀咕了一句,“正确答案得问人家崔颢……”
    不过他自己也有答案,这个答案还不是他自己想的。
    随着《黄鹤楼》大火,天下士人逐字逐句地推敲整首诗句的结构与含义,对于里面的“愁”字,也有千奇百怪的解释。
    其中呼声最高的就是离别之愁。
    陈青兕在江南生活了二十余年,那里有太多值得思念之处:有启蒙的恩师,有知己亲朋,更是恩大于天的父母埋骨之所。
    奉诏入京,背井离乡,固然有着大机缘,可身为至孝之人,别离故土,难免愁思。
    这是陈先生,重情重义的体现。
    很多时候,一个简单的行为,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在特别人眼中就是饱含各种深意,他们会发挥自己的脑洞想象,作出各种自我的理解解释,还恰有其事。
    陈青兕本有自己的一番说词,但发现自己的说词好像没有世人理解的那么好,果断采用了世人帮着找好的理由。
    “江南乃我故土,山川秀丽苍茫,烟波浩渺婉转。自知事以后,一切点滴记忆都发生在那片土地上。尤以家乡义兴为最,家中祖宅随处有着母亲忙碌的记忆,田地里会出现父亲佝偻的身影。突获圣恩,固然是受宠若惊,却也满心不舍与彷徨。当时登临黄鹤楼,见周边景物,忽然心有感触。”
    他说起瞎话来也是不打草稿,一套跟着一套。
    赤玛洛听的也尤为认真,好像真是来请教解惑的一样。
    这听极缘由,她赞美道:“唯有至情至性的陈侍郎,才能写出这般美妙的诗句。”
    她顿了顿道:“其实在下的家乡也很美,可我们吐蕃上下却没有一人能够写出这样美的字句。”
    陈青兕认同她的说法,华夏的大好山河,每一处地方都有属于自己的美,有的地方拥有历史的厚重,有的地方山清水秀拥有山水之美,有的是科技之城,时代的景象,各有千秋,就没有不美的。
    青藏高原自是如此。
    不过他说道:“只要你们能够静下心来学习我儒家文化,从启蒙开始,培育人才,终究会拥有属于自己的才子。”
    不管赤玛洛听不听得进去,陈青兕极力推行他们汉人的文化。
    只有真正做到文化的统一,才能便于未来的融合。
    如果最基本的文化都做不到统一,即便武力征服,也无济于事。
    赤玛洛长叹一声:“赞普又何尝没有此心?”
    陈青兕心中一动,问道:“你们赞普已经到了亲政的年纪了吧。”
    吐蕃若从松赞干布开始计算,现在的芒松芒赞赞普就是吐蕃的第二任君主。他是松赞干布的孙子,他的父亲共日共赞是松赞干布的唯一儿子,但十八岁就死了,松赞干布也在同年去死。芒松芒赞也是共日共赞唯一的儿子,那时候他才三四岁。
    吐蕃所有的大权自然就落入了噶尔东赞的手上……
    噶尔东赞也开始了霸府生涯,成为了吐蕃的无冕之王。
    无可否认,噶尔东赞干得很出色,在人望上或许还比不过松赞干布,但是能力却在松赞干布之上。
    吐蕃有现在,噶尔东赞毫无疑问是第一功臣。
    但是芒松芒赞会长大的,他不可能一直是三四岁,什么事情也干不了。
    陈青兕有些猜到赤玛洛的来意了,她这是来求援的?
    想要借助大唐的力量,帮助年轻的赞普,从噶尔家族手上夺权?
    赤玛洛作为吐蕃的未来王后,是吐蕃赞普一派的不假,可噶尔东赞是吐蕃的大树,地位等同于蜀汉的诸葛亮。
    刘备死后,叛贼都打到了成都,就蜀汉那内忧外患的烂摊子,没有诸葛亮,就刘禅撑的起来?
    没有噶尔东赞,就一个三四岁的赞普,坐得稳赞普的位置?
    哪有大事未成,就杀忠心耿耿的丞相的?
    赤玛洛道:“算了,不说了,都离题了。除了《黄鹤楼》,在下也喜欢陈侍郎的《悯农》,太贴切了,在下仿佛拜读,甚至感同身受,红了眼眶。在我们吐蕃也种着粮食,只是我们种的不是稻米是青稞……高原受雪水滋润,有不少可以耕种的土地。大相划定田界,将所有适合耕种的土地都规划出来,不允许畜牧,只能耕种,还将人划分为农民和牧民,让他们耕种田地,放牛放羊。”
    “得上天庇佑,高原的气候比原来暖和多了,年年都是丰收。可农民和牧民还是吃不饱,穿不暖,生活很是拮据……”
    她这说的可不是假话。
    在中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真要将百姓逼到极处,那是能够掀翻棋盘的。
    所以真正有点脑子的上位者都不会对百姓压榨的太狠,只有太平,他们才能享福。
    而吐蕃刚刚从奴隶制转型,并没有彻底封建化,所谓的农民、牧民更多的是农奴、牧奴,地位跟牲口差不了多少,能活的好都奇怪了。
    陈青兕宽慰了几句,“惭愧,想不到一时感慨,竟与娘子共鸣。想来娘子也是心善之人。其实改变这般情况并不难,只要给农民、牧民一个身份,让他们拥有自由。所劳所得,都为己有,多劳多得,自会改善生活。”
    他这话说的漂亮,但他自己都不信。
    赤玛洛也不信,脸色僵了僵,觉得面前这位深不可测的陈侍郎好似将自己当作傻子一样打发,也不知自己透露的消息,他听明白没有。
    赤玛洛道:“我吐蕃的情况与中原不一样,他们吐蕃分为六如,以奎本为首,负责六处经济民生。每年年初,六如奎本都会来逻些,在大论的主持下会盟,总结各如事务。”
    赤玛洛很天真的说着一些众所周知的吐蕃情况。
    陈青兕不动声色的听着,并没有任何的不耐烦。
    两人话题虽围绕诗文,但总能在不知不觉中牵扯到彼此国内的一些常见情况,不是机密,却别有深意。
    两人足足谈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分别。
    陈青兕并没有亲自相送,只是让姜辰代为送客。
    陈青兕独自品着茶水,脑子里反复回想与赤玛洛交谈的每一句话。
    思绪渐渐清明,他一开始以为赤玛洛是来求援的。
    虽然愚蠢,但说得过去。
    毕竟少年君王,意气风发,想要亲政,理所当然。
    可到了最后,赤玛洛也没有吐露半点求助的意思,陈青兕知道自己想差了。
    芒松芒赞虽说一直是傀儡赞普,一辈子都让噶尔东赞、噶尔赞悉若多布、论钦陵父兄弟三人架住,却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虚与委蛇之余,凝聚反抗的力量,最终在他儿子赤都松赞手中,彻底铲除了噶尔氏。
    芒松芒赞或许不是力挽狂澜的贤主,却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对付噶尔东赞。
    他这是在给自己留后路:噶尔东赞失败的后路。
    想必因为青海湖的一战,噶尔东赞失去了自己无敌的金身,让芒松芒赞对于噶尔东赞的能力产生了质疑。
    他怕噶尔东赞最终失败,吐蕃承受不起中原朝廷的怒火。
    所以让赤玛洛提前布局,让自己这边知道,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噶尔东赞,并非他这个傀儡赞普。
    陈青兕最终发表了一句感慨:“真是又当又立。”
    赤玛洛这种态度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野心。
    芒松芒赞、赤玛洛并不甘心在高原上当任小小的赞普与王后,她们知道噶尔东赞、论钦陵是他们唯一的倚仗,只有他们才有可能战胜强大的唐廷,为吐蕃夺取青海湖,乃至于西域,凉州、陇右。
    他们这是一边放纵噶尔家的能人为他们打天下,一边又为他们的失败做预防。
    胜利了,吐蕃就能成为与唐廷抗衡的存在,她们得利……
    失败了,那就铲除权臣,也是她们得利。
    左右都是不亏的……
    噶尔东赞让这了不得的姑娘来长安,真是走了步臭棋。
    也是,除了自己,谁能知道一个如此漂亮的女人,竟有超越大多数男子的胆气与智谋。
    赤玛洛走出了陈家宅邸,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从屋外等候的侍从手上接过了缰绳,利落的翻身上马,向四夷馆的方向行去。
    来到了四夷馆,直接找到了吐蕃副相达延莽布支。
    这位由噶尔东赞一手提拔起来的吐蕃三号人物正在悠闲的喝着茶。
    他们吐蕃农牧混杂,但主要还是以畜牧业为主,平时以肉类为主食,粮食主要充当辅食,真正的用处是存储起来,以增强自己行军作战的续航力。
    因以肉食为主,吐蕃人与大多游牧民族一样有肠胃病,排便不通畅。
    茶叶是最好解决此病症的良方。
    唐蕃商道已经断绝,茶叶的输入只能靠走私,困难重重,价格昂贵。
    这来到长安,达延莽布支很不争气的喝茶喝个水饱。
    达延莽布支给赤玛洛递上了一碗,问道:“如何?”
    赤玛洛接过茶碗一饮而尽,说道:“深不可测!”
    她其实并没有这么试探,但并不妨碍她给出这个评价。
    她总觉得陈青兕知道的比她更多,自己说的一切,对方应是如数家珍。
    不过有些话,大家都知道跟从特殊的人嘴里说出来是不一样的。
    哪怕是都知道的事情,赤玛洛说出来就会赋予不同的意义。
    她是吐蕃赞普一派的人,说这噶尔东赞专权一事,就代表了赞普的意思。
    达延莽布支半点都不意外,只是道:“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此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现在又在兵部任职,吸取经验。假以时日,必是我吐蕃大敌。”
    赤玛洛却道:“大相这是被有心算无心了,我才不信,他陈青兕比得上大相。再说了,还有论钦陵二兄呢,我可听说了,二兄经过了大非川的那一仗后,颓废了一阵,后来大彻大悟,更加厉害了。就算有他日,二兄也能让他知道,我吐蕃的英雄是何等了得。”
    她言语充满了对噶尔东赞、论钦陵这对父子的敬重信任。
    达延莽布支重重的点头,道:“是啊!大相、钦陵这对父子才是吐蕃的未来……可惜了,赞悉若多布,他本也是吐蕃的未来。”
    赤玛洛略微失神,道:“是啊!”
    相比噶尔东赞、论钦陵,赤玛洛与赞悉若多布的关系最好。
    与一行痴迷军事,不善人际往来的论钦陵不同,赞悉若多布在年轻一辈中很有人望,在逻些的各如少主都以他马首是瞻。
    他死了,受刺激最大的正是噶尔东赞。
    噶尔东赞本是权臣,但他很少刺激赞普,对于芒松芒赞表露出足够的尊重。
    尽管芒松芒赞有亲政之心,却也不急于一时,想着噶尔东赞已经一大把年纪了,终有老去的一天,只要等到他去世,便好。
    但就在赞悉若多布阵亡之后,噶尔东赞行事作风有了明显的变化,他将自己余下的几个儿子都给安插进了吐蕃的要职……
    若不是噶尔东赞变了,赤玛洛也不会来这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