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妖墓与蛮荒
作者:饭人.   盘说最新章节     
    在山中多久了,一个月?

    他娘的终于碰见一个人了!

    ——“那是个人么?”

    这句话,是映月湖畔相遇时,念奴儿说过的。

    当时黑丫头欢呼雀跃,宠渡还觉得有些夸张,而现如今,在山中闷了这些日子,总算对念奴儿的心境有了深切的体悟。

    真是欢喜!

    何况见到的是熟人?

    加倍欢喜!

    不过,这丫头怎会在这里?

    正想着,忽见最里圈那红角拨犀牛四蹄开拔,埋头就冲,用结实的牛角去顶念奴儿,宠渡暗呼不妙,却顿有所悟,把一声呼喝硬生生憋回肚子。

    兵!!!

    牛群离念奴儿一丈远时,非但再无寸进,反被一股反震之力弹开。

    一口倒扣光钵,乍闪即逝。

    结界?!

    宠渡暗松一口气,又见红角犀牛翻着肚皮在地上瘫了一片,四条粗短腿儿凌空蹬着,争相翻滚爬将起来接着撞。

    砰——砰——砰砰……

    山间闷响连绵,而结界纹丝未动。

    “叫你们别撞非是不听哩……”念奴儿被犀牛的憨态逗得哈哈大笑,“姥姥布下的结界哪有那么容易破嘛,现在尝到苦头了吧?”

    奈何群牛不通人言,不明白她说些什么,哼哧哼哧晃晃脑袋,不管不顾只是撞,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这丫头倒是有趣,不忧心自家处境,反倒怜惜这群莽牛。”宠渡突发奇想,“红角犀牛一身糙肉,不知我那黑箭刺不刺得穿,何不趁此试他一试”

    搭箭。

    挽弓。

    嗖!

    一发,入魂。

    刺破厚重的皮甲,箭头洞穿而过,且余势不减,连透几牛,最后不偏不倚,扎进两股之间。

    嗷儿呜——

    那犀牛把臀瓣一夹,连声哀嚎着,歪歪扭扭逃入山林,就此惊动牛群,轰隆隆一窝蜂地散了。

    箭头如此锋利,倒有些出乎意料,虽说被犀牛夹跑了一支,宠渡并不觉得可惜,当下拨开灌丛,披着一身虎皮跳了出来。

    念奴儿听得“哗啦”声音,循声看时,一时没认出宠渡来,只当钻出个“野人”来;等离得近了,却见那眉宇之间透着几分熟悉,与自己朝思暮念的那人竟是如此相似。

    界内界外,同样欢喜。

    奴儿心口突突,试问道:“渡哥哥?!”

    “真的假的?!”宠渡倒有些惊讶,撩起蓬发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盘,挑眉问道:“我都这德行了,你还认得出来?”

    ——你可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儿啊,叫她如何不认得?

    “渡哥哥的眼神很干净呀。”念奴儿心间一头顽皮小鹿“砰砰”乱撞,眼中生出异彩,顿时笑颜如花,显见是实打实的欣喜。

    “你怎会只身在此?”

    “我……”

    其实在宠渡随豹子头离开白灵寨后没几天,念奴儿便随姥姥回了山中,听花豹言说前事,欢喜之余,也忧心宠渡安危,故此日日入山来找宠渡。

    奈何境界低微,遇那山中妖兽,黑丫头每每招架不住,只能用传送珠回山,随意有时走得远些,有时走得近,虽无大碍,却不免磕磕碰碰,弄得一身是伤。

    那白狐看在眼中疼在心上,也拗她不过,索性又带她出山来找。

    说起来也是天意弄人,白狐散出神念那几回,恰逢宠渡在玉简内与灵石傀儡对练,到底不得宠渡人踪。

    遍寻不见,念奴儿怕有不测,更为煎心,当下见人无恙,一个“我”字到嘴边就没了声气,心下直骂:“念奴儿啊念奴儿,见到人怎反而说不出话来,就不怕渡哥哥笑话么?”

    宠渡见她低眉不语眼波流转,也不知在思虑什么,唤了声“丫头”。奴儿“哦”了一声回过神来,笑道:“我随姥姥出山来着。”

    “这结界便是姥姥布下的?”

    “是的呀。”

    “她人呢?”宠渡伸指头轻戳,刚碰上即被弹开,心下暗叹道:“好强的结界,就算再来千百头红角犀,怕同样撞不破。”

    “姥姥入城……打探你的消息去了,差我在此候着。”黑丫头神色黯淡,“这结界唯有姥姥可解,奴儿便只能如此与渡哥哥说会儿话了。”

    “眼下正该护山,你们来寻我作甚?”

    “山中凶险,怕你迷路嘛。”念奴儿面颊发烫,“黑风寨的打算,豹叔已经说过了,与姥姥之前所料不差。至于寨子里,有狼伯在,渡哥哥不必忧心的。”

    “狼伯不是还没化形么,”宠渡蹙眉道,“要是黑风寨那只血蝙蝠亲自动手,他如何顶得住?”

    “唔……”念奴儿摇了摇头,“狼伯破境了呀。”

    原来当日老狼身负重伤,回山后获姥姥赐下“九转金丹”,闭关调养。

    这九转金丹,以上古烛龙内丹为引,姥姥采九天甘露,耗费百余年搜罗了九十九味当世罕有的奇花异草,又花了九九八十一天方得炼成。

    一炉丹也才三颗。

    端的是疗伤圣药!

    就算身体无恙时吃了也能加快对元气精华的炼化,令修为暴涨,而老狼本自丹境大圆满,伤愈之后,就此破境羽化修得人形,倒也是因祸得福。

    “原来是狼伯渡劫化形。”想起那几日乌云压顶,宠渡了悟,也自欢喜,望念奴儿道:“有狼伯在,黑风寨的算盘便打得没那么响了,实在可喜可贺。”

    话音未落,侧腰虎皮袋里一阵鼓动。

    “嘿嘿,”宠渡神秘兮兮地道,“给你看看我的宝贝。”

    奴儿好奇,“啥宝贝?”

    宠渡不言,望那虎皮袋子边拍边说:“睡什么睡,来生意了。”

    当先冒出来的,是两只长耳。

    紧接着,两只猫爪扣住了袋口。

    最后,一颗圆脑袋探了出来。

    唔嘛拖着圆滚滚的身子,哈欠连天地飘起半空,冷不丁见了黑丫头,登时来了精神,猛然趴在结界上,爪下印出四朵梅花,忽闪一双牛眼把念奴儿巴巴望着。

    “这货又怎么了?”

    想起初遇之时,也被这般盯着,宠渡心下不解,却不料念奴儿一愣之后双眼冒光,欢喜得直跺脚,若非有结界隔着,怕是早将唔嘛抱进怀里揉搓了。

    “什么,这是什么?”

    “不晓得,”宠渡双手一摊,“你可认得?”

    “我也没见过。”

    奴儿兀自摇头,目光却不离唔嘛。

    那夯货趴在结界上,与黑丫头大眼瞪大眼,宠渡这才反应过来,不由一惊,“不有结界么,怎不见这货被弹开?若是天赋,这又算什么异能?”

    不过念奴儿问个不停,倒令人无暇细思。

    “渡哥哥如何得来的?”

    自不免说起赤皇蛛之事,转而言及一路行程,宠渡本自能说会道,这一番娓娓道来更是绘声绘色。

    奴儿听到与妖兽斗法一段,不禁为他身处险境而忧心;听到腹痛如绞,便觉那疼痛犹在己身,不免心生怜惜;听到缕缕化险为夷救下唔嘛,又替他欢喜……

    “这一路,可是苦了渡哥哥。”

    “不打紧。”宠渡挠挠头,“你是不知,此刻能有人与我说会儿话,已是再好没有了。”

    念奴儿也喜,话锋一转,望着唔嘛货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呀?”那夯货“唔嘛”两声,宠渡随即报了名字,道“这货还说不来话哩,先就这么叫着吧。”

    “唔嘛,唔嘛……”奴儿念叨两遍,“感觉很好吃的样子。”

    “对对对,它就是好吃,将我早前采的花草妖丸早吃得一干二净。”宠渡哈哈大笑,“你倒是一颗玲珑心,一猜就中。”

    也许是许久不见,也许是不知何时再见,念奴儿平日里本来话不多,眼下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净拣些寨中趣事与宠渡说笑。

    熊达与熊迩总虽是兄弟,却常为一罐蜂蜜争得不可开交。

    寨中老小,排着队让自己做储物袋。

    听姥姥说起那晚的猎杀游戏,宠渡一人震慑八百猎妖客,乌小鸦扬眉吐气,再不急着数灵晶了,死缠烂打求豹子头按宠渡的样子刻了木雕,日日跪拜。

    ……

    唔嘛完全不懂二人唠叨些什么,也不明白为何两人像傻子一样欢乐,径自飞到结界顶上睡觉去了。

    “因为伤势难行,我也曾歇过一晚。”宠渡听得津津有味,“原来你寨里的那些兄弟姐妹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

    “可不止哩!”黑丫头笑道,“山中部族世代流传着一首曲子,渡哥哥可曾听过?”

    “还有这等事?”宠渡“哦”了一声,“你且唱来我听听,权当解乏。如何?”

    宠渡只不过随性而问,但念奴儿将此事看得极为紧要。

    挺胸。

    抬头。

    站得笔直。

    娇唇渐启,皓齿轻合。

    一曲天籁流转天地。

    曲调不高,声儿也并不甚大,却宛转悠扬,有如潺潺的溪流,又像叮咚的泉水,入耳时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空灵妙境。

    那歌声,叫人好似化身为燕,在新雨空山中自在滑翔;又如山中仙子从林间姗姗而来,靠在你肩头低语着悠悠岁月中那些尘封的过往,或欢心、或悲凉。

    余音绕耳,回荡脑海。

    宠渡灵台澄明心神安宁,恍如置身清泉,胸中积尘被洗濯一空,一时痴了,醉了;待那乐音消散,拍手盛赞,乐得奴儿心花怒放。

    却不知何时,蝶群循歌而来。

    蝶群泛着彩光,绕着结界盘旋轻舞,经久不散。

    唔嘛也听着歌声醒来,一见五光十色的蝶群,顿时异常兴奋,大口一张便把附近几只含在嘴里,惹得奴儿一声惊呼。

    “别吃呀。”

    那夯货犀眼一斜,看看奴儿,又见宠渡横眉冷眼,心不甘情不愿将蝴蝶放了,飞身扑入蝶群,撒开四只小短腿儿作翅膀,也学那等悠然飘舞的样子。

    看着蝶群被赶来赶去,奴儿望唔嘛笑道:“蝶儿说倒愿跟你戏耍来着,就是别再追它们了。”

    “早听狼伯说你晓蝶语,”宠渡挑眉言道,“果真如此。”

    “不怕渡哥哥笑话,奴儿自小便会。”黑丫头娇颜微赧,“初时还以为是耳朵出了毛病,后来蝶儿们老跑来找我说话,奴儿也就慢慢习惯了。”

    “可知何故?”

    “姥姥也还没弄明白。”奴儿摇摇头,“权当天赐吧。”

    生得如此黑,已是罕见。

    竟还有这等异禀?

    宠渡只叹造化之不可思议,话锋一转,问:“我听那歌中数言,尤其‘三丈方兮祭吾殇,君不至兮愁断肠’一句,似是别有隐情?”

    “嗯嗯嗯,我就知道渡哥哥一定能听出来了。”念奴儿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都说这曲子里藏有一个妖族的秘密。”

    “什么秘密?”

    “‘妖墓’的秘密。”奴儿道,“在凉城,便不叫这名儿了,乃作‘蛮荒’。”

    “妖墓,蛮荒?”

    “千年血战,想必渡哥哥晓得咯?”

    “听过。”

    “此战之后,两族元气大伤。尤其最后的‘蛮荒之役’,更是……”念奴儿似乎一时不知怎么形容,顿了顿,“据说所流的血染红大地,堆起的尸骨高可触天。”

    “依你之意,这蛮荒便是妖墓?”

    “可以这么说。”黑丫头颔首应道,“妖墓与蛮荒其实是同一个地方。这首歌谣传唱久远,不免遗漏,也不知有多少原来的样子,线索也就少了。”

    “那也无人知晓其所在了?”

    “嗯……后世遍寻不见蛮荒山,便有传言说它被人以大神通封印于一处秘境之内。因是先辈埋骨之所,故而我等部族皆称之为‘墓’。”

    宠渡凝神听着,心说这名字倒也贴切,只不知有多少前人遗留的兵器宝贝与神通秘法,若是能走上一遭,那才叫好哩!

    收了心思,两人又嬉闹半晌。

    多日忧劳心弦紧绷,而今见人无恙了却夙愿,身心俱乏之下,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念奴儿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要是没有结界挡着,就此便倒在宠渡怀里了!

    樱桃小嘴微微上扬,弯出柔美的弧度。

    纤长卷翘的睫毛,时不时轻颤着。

    精致的脸庞上,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

    宠渡凝眉细看,哑然失笑。

    “傻丫头,做什么好梦呢?”

    时当月夜,冷辉清幽。

    高山飞瀑,平湖静流。

    山崖间,两只光蝶忽闪着翅膀缱绻缠绵,你追我逐间,自得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