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在男人脑海中铺展开来，他想起了多年前的某个夜晚，想起了自己声嘶力竭的呼喊声，还有那飞升上天空的无数火焰‘恶魔’，如鲜血般的红色渐渐在眼前铺展开来，让他的每一个脑细胞都感觉无比灼热，皮肤也开始发烫。

    那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如今想来，男人也并不是太清楚原因，他唯一的感觉只有后悔，后悔自己那愚蠢的善良。

    ‘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会像其他人一样冷漠的从她身边走过，甚至连一个嫌弃的眼神都不愿意给她。’男人想着，但过去的事情已经成为事实，改变不了了，所以他也仅仅只能是想，以此来宽慰自己的心。

    天色渐渐暗沉，虚空中的气流也变得凝重，压的男人喘不过气来，他抬起双手捂住脸颊，猛地揉搓了几下，而后深深吸了口气，再把胸中的气息猛地全部吐出来，就像要吐掉所有的罪恶一样。

    此刻不会有人去打扰他，男人继续陷入回忆，右手不自觉伸向边上的免洗消毒凝胶，轻轻捻动着瓶子的喷嘴，这瓶消毒凝胶已经用的差不多了，每天都有很多人去按压，所以喷嘴上黑乎乎的，布满了指印。

    男人记得，过去他住的那个小区只有十六栋房子，在一间小工厂的旁边，可以清晰看到工厂浴室高高的烟囱，里面冒出来的白烟就像空心云朵一样，也像是他那年迈的父亲吐出来的烟圈。

    父亲那时已经八十多了，天天坐在面对烟囱的那扇窗户前抽烟，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个习惯断送了胡家阿姨的性命，也断送了他们家的房子。

    回忆到这里，男人的瞳孔中似乎映照出了白灰色的烟圈，慢慢扩大、消散，最后被黑暗吞噬，然后，从烟圈消失的位置，中心点上，开始有什么逐渐显现出来，像喷溅的鲜血一样，慢慢填满男人的整个瞳孔，甚至心脏，最后整个虚空都变成了一片火红，熊熊燃烧。

    他受不了闭上眼眸，轻轻地摇着头颅，想把这一切从他身边赶走，可惜，所有的行为都徒劳无功，被眼皮遮盖的眼底，依然是一片火红，让他茫然失措，双手不自觉握紧手里的东西，连消毒凝胶挤出来了都没发现。

    “呼——呼——呼——”

    男人张开嘴巴，发出缓慢沉重的呼吸声，努力调整着心态，许久后，他的灰色脑细胞才总算继续工作起来，接下来，回忆转到了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他看到一个女孩浑浑噩噩的走着，身材很好，穿的衣服也很精致，只是披头散发，看不清容颜。

    他好心走过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却突然注意到相对走过来的两个人，那是一男一女，目光都落在女孩身上，女人的嘴角满是嘲讽，而男人，则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表情。

    男女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他的目光也跟着这两个人慢慢向后移动，直到听见人摔倒的声音，才回过头来，披头散发的女人已经跌坐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脸，正在哭泣。

    他看见自己弯腰去安慰，看见女人抬起头来，然后他们开始对话。男人努力回忆着当初自己说了些什么，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只记得，他答应了女人的要求，而后把人扶起来，将对方带回了家。

    ‘我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她又不是穷困潦倒，我干嘛要把她带回家呢？’头颅继续缓慢摇动着，男人心里越来越懊悔，不愿再去想后续的事情，那场灾难是一切罪恶的源头，也是他心中最深的隐痛。

    想起父亲最后的话语，想起老人躺在病榻上还无法释怀的表情，男人的懊悔就无以复加，痛恨自己那颗善良的心，痛恨自己好事的性格，可如今，一切都晚了，痛恨又有什么用呢？

    正当男人觉得自己即将要溺毙在悲伤中的时候，某个人玩世不恭的表情出现在脑海中，一下子，悲伤和懊悔就减退了许多，男人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人就像一剂良药，总是能治愈男人心中的伤痛，虽然他不是什么好人，虽然他总是骗人，总是把男人耍的团团转，可事实就是这么奇妙，每次想起他，男人心中的阴霾总能被驱散。

    “呵！我还真是个贱骨头，居然会喜欢上那种骗子……”男人轻声嘀咕着，声音轻到只有自己可以听见，他抬起头来，嘴角浮上了微笑，呼吸也不再那么沉重。

    ‘去洗洗手吧，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管他会不会不耐烦呢，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行了。’

    灰色脑细胞变轻松后，男人的鼻子就开始泛起酸涩，他想抬手揉一下，却发现手上满是消毒凝胶的泡沫，于是他搓着双手站起身来，朝黑暗空间的外面走去，一边走，嘴里还在一边不断的嘀咕，只是这一回，些许带上了点颤音。

    ——

    同样封闭的空间里，女人也在回忆，只是她这边灯火通明，整个房间都被白色笼罩着。

    虚空中除了女人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到，女人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拿起桌上的一次性杯子，机械般的凑到嘴边，她的眼神空洞、茫然，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

    一次性杯子中的温水慢慢流入唇齿之间，给予了女人温暖的触感，这温暖似乎没有流入胃里，而是进入了心脏，然后，变成红晕染上了女人的脸庞。

    ‘真希望能和他一直在一起……’

    爱在女人心中流转，支撑着她不切实际的想法，女人知道这希望不可能实现，可她就是忍不住去想，忍不住去期待，根本就无法控制。

    轻声叹出一口气，女人放下水杯，思绪回到多年以前的夜晚，她没有看到那栋熊熊燃烧的房子，因为房子燃烧起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很远了。

    灾难是第二天凌晨才听说的，当时她立刻猜到了灾难的原因，是她的错，这一点如同烙印一样刻在她的心底，可当时的她根本就没有勇气去承认错误。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唯一给予自己温柔的男人陷入困境，然后躲在窄小的屋子里，独自懊悔和悲伤，多年来，不管女人的生活环境如何变化，她都不曾忘记那懊悔与悲伤，还有男人的脸庞。

    ‘事情为什么会变得那么糟糕呢？为什么罪恶会一直蔓延到如今呢？’女人自问，却得不到答案。

    轻轻甩着头，用手指在桌面上画圈，女人闭上眼眸，努力平复躁动的心绪，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必须打起精神来，这一次，无论牺牲多少人，她都要保护那个记忆中的男人，即便欺骗警方也在所不惜。

    决心令她惶恐，但也不足以让她放弃，女人睁开眼睛，抬头看着房间里的某一样东西，瞳孔里映照出清澈的水滴，她一直看着，直到窗外暮色深沉，依然没有任何睡意，就像个木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