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江湖12
作者:舒涓   风雪长安道最新章节     
    莫待难得一见的没躲开热闹也没躲在角落,而是选了个视线好的地方气定神闲地坐了,听众人高谈阔论。他不紧不慢地喝茶嗑瓜子,像极了过路打尖的流浪客,以一众过客的碎语闲言装点自己无聊的旅程。偶尔的,他的眼底会闪过一星半点看不出情绪的波光,像是在为死去的人鸣不平,更像是在思考人生。

    曲玲珑端着酒满场乱串,像一只耐不住寂寞的花蝴蝶。只一会的功夫,他就打听到了不少小道消息。比如说,石中堂为何迟迟不立掌门人?因为他最中意的掌门人继承者并非现在那位,而是多年前被人杀害的李响。又比如说,当初李响被杀是为了一个女人,并不是因为武功秘籍。再比如说,那本武功秘籍原本就不是无影门的,是十三公子临死前留下的……还有很多石中堂年少时做下的荒唐事,也都被翻了出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喝酒聊天的人也越来越多。莫待赏了曲玲珑一盏茶水润嗓子,拍拍屁股走人了。刚到后院,谢轻云和萧思源回来了。光看萧思源摩拳擦掌的样子就知道,事情办妥了。曲玲珑是个自来熟,三言两语就跟萧思源混熟了。

    萧思源先狠狠牢骚了一顿,说那帮人狗眼看人低,居然不让他进去。继而又很不爽地抱怨上官家的权势太大了些,连这些地方办差的都认得他们家的信物。然后,才开始正题:“正如传闻所说,石中堂嘴角上翘,似乎在笑,死得很安详。官府已勘验完伤情,他正面中剑,贯穿后背。伤口只有一条细线,周围隐隐有血渗出。现场很干净,没有打斗的迹象,也没有中毒的症状。”

    “你确定就只有这些,再没有别的了?”

    “我确定。犯罪现场的记录簿上也就只有这些。”

    “正面中剑,面带微笑,没有打斗的痕迹,这些只能说明可能石中堂认识凶手,而且和凶手的关系似乎还不错。伤口呈细线,有血渗出,说明凶器刃薄如纸。薄如纸,却又无比坚韧锋利,这是霜月和秋水的特征。可秋水是令狐云骁的灵器,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不是霜月也不是秋水,那会是什么?”

    “千万别问我!我又不是江湖人,对这些刀啊剑啊的,心里没谱。”

    “你再好好想想,现场还有没有可疑之处?或者说,奇怪的地方?”

    萧思源敲着脑袋想了半天,才说:“好像还真有。验尸官说,石中堂的右手死死攥着,他以为是攥着什么重要的证物,费了好大劲才掰开。结果你猜是什么?竟是裹着一小块蓝色布条的树枝。我看过那块布,虽然高级但有钱就能买到。这算不算奇怪?你能猜出那布条是哪儿来的么?”

    “蓝色布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石中堂的衣服是蓝色的。”

    “没劲!一下就猜中了!我仔细比对过,布条和他衣服破损处的痕迹严丝合缝,应该是他临死前撕下来的。”

    蓝布相裹,树枝为木,蓝木……木蓝……木兰策?!难道说杀他的人是为了木兰策?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找到他这里了。“也许他有所指吧!只是我没想出来指的是什么。”

    萧思源索然:“你莫大公子都想不出来的问题,我也就甭想了。”他将指环扔给莫待,还为之前的事忿忿不平,“一帮臭不要脸的玩意!就知道舔上官家屁股!”

    莫待扶额道:“你几岁了?说话还这么没轻没重的。这些话你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出去了可要管好你的嘴。别给宁王府招是惹非。”

    “知道了,知道了!你真是比我瑶姨和野烟姐姐还要啰嗦,一点都不像江湖人!”萧思源没见过霜月和秋水,想看谢轻云的剑又不太好意思直说,只好旁敲侧击。“我父王的剑也算是宝剑,那也没有像他说的那样,薄如纸。如果目前只有你的霜月有这个特征,那你不就成嫌疑犯了?搞不好,你会成第二个十三公子,被武林人士群起而攻之。”说完走到曲玲珑身边,挤眉弄眼地暗示他开口。

    第二个十三公子?莫待心中一惊,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一点细微得像头发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由远及近,转瞬就到了跟前。千钧一发间,他摘下桃花结扔向萧思源和曲玲珑,自己则纵身一跃,朝谢轻云扑过去,挡在他面前:“轻云……!”

    桃花结泛出一片璀璨夺目的光,将萧思源和曲玲珑笼罩其中。嗤嗤一阵轻响后,地上多了些细不可见的白色印迹。

    “阿呆!”谢轻云毫发无损,只是衣服已被莫待的血染红,“阿呆!”

    莫待忍着痛一掌将他推进桃花结的光华中,张嘴吐了两口血:“出手就是梨花榆火,阁下还真是看得起我!”

    一群黑衣人落在墙头,个个利刃在手,杀气外泄,一看就来者不善。领头的是个戴着黑铁面具的男人,声音有种刀砍斧削的尖利,神经不好的人听得久了怕是会落荒而逃。“打眼就认出了梨花榆火,不愧是与孟星魂过招的人!不过这次我们不找你。谢轻云杀了石掌门,只要你把他交出来,我保证没人为难你。”

    “既然是为石掌门报仇,那就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讨说法。瞧你们这藏头藏尾,偷袭暗杀的行径,可不像是为了真相,倒更像是别有所图。”莫待忍住剧痛,靠树坐着,“我有几个问题想问,还请阁下如实作答。”

    “死人的问题本尊一般不作答。不过本尊今天心情好,你说。”

    “如果这世上只有你的剑能造成某种特殊的伤痕,你还会用这把剑去杀一个名满天下的掌门么?如果你是石中堂,你与杀人凶手不但没交情而且还很不对眼,他大半夜的突然出现,你会任由他走到你面前还毫不防备?如果你被人夺了性命,你死前还会面带笑容,丝毫不觉得愤怒和不甘心?就凭石掌门与谢三公子往日的关系,稍微动点脑子就该想明白:谢三公子不是凶手,是有人刻意模仿,故意为之。”

    “天下人都知道你与谢轻云交好,你自然帮着他说话。”

    “我与他交好不假,我的话也确实不掺假。阁下突施杀手,目的有二。其一,杀人灭口,栽赃嫁祸。只要谢三公子死了,你说什么都对。其二,以此为由,挑起武林与魔界的争斗,让你或者幕后主使坐收渔人之利。”莫待咧嘴笑了,“当年在落凤山,你们不就是用这招逼死了十三公子么?如今又想故技重施,有那么便宜的事?”

    桃花结内的三人想尽办法也出不来,只好焦灼等待。谢轻云耳边一直回响着莫待的那声惊呼,那是他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他看着莫待蜷缩在树下的瘦弱身躯,泪落如雨。

    萧思源心里也很不好受,他虽不像最初那般敌视莫待,但于内心深处或多或少都觉得此人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爱答不理的,孤傲而不可亲。莫待对他而言充其量是个颇为合拍的玩伴,算不上朋友。不曾想到了关键时刻,莫待竟肯舍命相救。如果这都不算朋友,那又是什么呢?

    至于曲玲珑,感受最多的则是意外。他与莫待套近乎的目的不外乎是为了完成木晚心交代的任务,不掺杂私人感情,更未想过其它。如果有一天木晚心下达了刺杀令,他绝不会因为与莫待喝过酒聊过天就心存不忍,他会毫不犹豫痛下杀手,争取一招毙命。在这种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关系下,他实在想不通莫待拼死相救的理由。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救他,完全是出于莫待的本能反应。他不愿承认这一点,却又找不到更好的解释,只得找理由说服自己:莫待这个人就这样,嘴毒心善滥好心,算是个好人。他不喜欢好人,那会让他在杀死他们时有负罪感。而那个他深爱的人曾耳提面命,人要活得坦荡自在,不能带着负罪感生活。

    “十三公子是十三公子,谢轻云是谢轻云,两者岂可相提并论!”面具男提剑朝莫待刺去,“你的话太多了,该闭嘴了!”

    “公子!”顾长风的眼在看见莫待的那一刻就红了,出手就是杀招。他的功夫远胜面具男,若一对一完全可以轻松取胜。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又都是顶尖高手,他拼尽全力短时间内也很难取胜,难护莫待周全。

    面具男见顾长风被缠得脱不了身,桀桀笑了:“这俗话说得好,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当年导致十三公子惨败的教训,你怎么没学到?”他的笑声又尖又细还带点奇怪的颤音,像是铁甲挠在金属上那般刺耳,听得人后牙槽发痒。

    莫待原本低垂的头猛地抬了起来,他盯着面具男看了许久许久,猛地咳出一大口血来,厉声道:“我没学到十三公子的教训,可我学到了得意容易忘形。你杀不了谢三公子,也不敢杀我。如果我有事,碧霄宫饶不了你,星辰殿更饶不了你。你这一趟,白跑了。”

    “碧霄宫?星辰殿?哈哈哈……”面具男的笑声愈发刺耳了,“我可以杀光你们,再毁尸灭迹,叫他们寻无可寻。他们不知道我是谁,能耐我何?”

    “你说得没错,他们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可是这桃花结知道。桃花结乃月老梅染赐给我的护身符,能记忆我所经历的一切。我一死,它会立刻带着我的记忆回到月老手中。不知道同时被两大上神、一位上仙同时追杀是什么滋味?要不,你杀了我试试?”

    “我不能杀你,还不能杀他么?”面具男剑指顾长风,“杀了他,总没有神仙找我麻烦。”

    “敢尔!”莫待一声怒喝,拍地而起,“胆敢动长风一根手指头,本公子让你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安宁!”

    “你看我敢不敢!”面具男出招了,招招致命。“中了梨花榆火,难不成你还有力气还手?”

    莫待还手了。他一手替顾长风挡开所有的攻击,将他带到自己身边;一手拍向面具男,直取他胸前几处大穴。这两个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配合得天衣无缝。那一掌有千钧之力,面具男抵挡不住,被正中胸口,抛出去老远。

    一把长剑带着琥珀之光凌空而来,直奔面具男下盘。莫待心意微动,灵犀立马改变了方向,直刺面具男的面部。很明显,它想刺破面具,看一看面具下的真容。面具男就地滚了几滚,躲开攻击。他自知再难得手,扔下一颗烟雾弹带着众人逃之夭夭。

    “公子!”顾长风惊得魂飞魄散,“公子!”

    “我没事……”还好梅先生不在,没看见我动武,不然怕是要被他骂成猪头了。莫待喷出两口血,晕倒在顾长风怀里。桃花结随即收敛了光华,重新戴上他的手腕,颜色比之前暗沉了许多。

    风乍起,粉色的桃花从天而降,飘扬在天地之间。风停,花落。众人眼前多了一个人,是梅染。他面色冷清,看向莫待的眼阴晴不定:“我是梅染。是谁伤了他?”

    “月老?”萧思源没想到自己能见到传说中的神仙,激动得两眼一翻,也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