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罗抿了一口酒，在酒杯的遮掩下，谁都看不清他的表情：
    “所以，你们想要反悔？又或者是不承认，你们利用了我？”
    “可不能说反悔啊！我答应的事情可都做到了，包括帮你收集材料，也包括通知我这些老朋友，其他的事和我可都没什么关系啊！”阿纳贝抢先将自己摘了出来。
    亚罗将目光投向了另外两人。
    埃德加搅动着咖啡，慢悠悠道：“答应的事情不做才叫反悔。”
    意思是他没答应过。
    弗朗西斯点头表示认可，随后补充道：“我们不否认利用了你，可是很抱歉，我没有看出任何需要对你补偿的理由。”
    “这是补偿吗？我不是早就说过，会根据你们的付出，给出合理的报酬吗？”
    亚罗将目光投向了一旁，正拿着瓶子悠闲地喝着果酒的阿纳贝。
    阿纳贝耸了耸肩，随手又塞了一块糕点，一副安静看戏的表情。
    “这和报酬无关，是我们为什么要接你的任务。”埃德加点明了主题。
    弗朗西斯沉声道：“同样的时间、花费同样的精力，我们完全可以做更多、更自由的事，甚至就是晒半个月的太阳都是好的，谁规定一定就要接你的任务？”
    就是说，半点面子都不给？
    亚罗放下酒杯，抬头平静地问道：“你们是以为，我还没有看出你们做的小动作吗？”
    埃德加依旧在慢慢的搅动着咖啡：“这和你看没看出，没什么关系。”
    “你要是不清楚，我甚至可以和你仔细说说，我们在暗中做的事情。”弗朗西斯往前探了探身子，强壮的身躯就像一面高墙。
    “说说。”亚罗不置可否。
    弗朗西斯坐直了身体，严肃地道：
    “我们做的事情中，要说和你有关的，就只有一件事：
    在你破开了阴影异空间后不久，我们就开始行动，将费尔南多巫师家族资源地的信息传递出去。”
    亚罗点了点头：“嗯，和我的猜测完全相同。”
    阿纳贝暗中散布消息，将亚罗引诱到了‘金冠巨蟒母’资源地的事，其实并不关键。
    因为一开始阿纳贝就不知道，这件事会引来亚罗。
    亚罗是从这件事中得出了一个关键的信息：猎魔人并没有像雷特说的那样，灰熘熘的解散学院，全部逃走了。
    并且，‘金冠巨蟒母’资源地追出来的那些人的身上，有着‘费尔南多巫师家族’的族徽。
    由此就能得出一个直线性的信息推理：猎魔人在散播‘费尔南多巫师家族’资源地的消息。
    亚罗反问：“你们知道，你们这种做法，将会让我承担多大的风险吗？”
    “你没有因为这件事，遇到任何的危险。”
    埃德加平静地说着，就像他那‘刺客’的装扮一样，言简意赅，直奔主题。
    “没有遇到任何威胁？”
    亚罗的嘴角微微上扬，冷哼了一声，说道：
    “一个建立了三百多年的正式巫师家族，即便他们家族的正式巫师死了，你们谁能保证，他们家族中就绝对没有可以威胁到正式巫师的宝物？”
    这种可能性非常大，甚至可以说是必然存在的，只看那种东西的使用代价是多大，费尔南多巫师家族愿不愿意使用。
    亚罗继续道：
    “本来，我消灭了阴影异空间，冲突本就不大，他们最多派遣一些中高级的学徒来对付我。
    可你们呢？
    甚至都不给我说一声，直接向外传播消息，局势一旦激化，他们要是拿出了压箱底的宝物怎么办？
    哦，我知道了。
    正是有我顶在前面，其他的家族才相信费尔南多巫师家族非常的虚弱，所以其他人才敢动手是吧？
    还有，有我顶在前面，我就是你们的安全阀，是你们的报警器，只要我没事死，你们就都很安全，对不对？”
    本来，亚罗消灭了阴影异空间，就像是打了个‘一个小怪’一样，后续最多只会出现‘中等怪物’。
    就像前世某些国家之间的冲突，会只是会根据冲突等级用出对等的力量，不可能起手就丢核弹。
    而现在，有了这些猎魔人到处拱火，亚罗就可能会遇到，打了个‘小怪’，天上莫名其妙直接落‘核弹’。
    埃德加停下了手，放下咖啡杯，抬起头，认真地说道：“这都是你的猜测，我们没有将你的信息传递给其他的家族。”
    弗朗西斯补充道：“这世上不缺胆大的人，只要他们知道费尔南多巫师家族的富裕，有的是人暗中下手，根本就不用将你的存在宣扬出去，费尔南多巫师家族也不会将你当做主要打击目标。”
    “呵，所以你们是将信息给了一群毛贼，他们抢完了东西就跑？”
    亚罗摇了摇头，失望地道：“难道你们就没有考虑过，这些毛贼抢了就跑，留在明面上的，不还是一无所知的我吗？”
    一个人抢走了一百块钱，事情只有那么大，可如果有成千上万的人，每个人都抢走一百块，损失就很严重了。
    这个时候，如果只能找到最先开始抢一百块的那个人，他是不是就将要承受所有的怒火？
    甚至于，他还对后续的危险一无所知！
    “你没事，不是吗？”埃德加重复道。
    弗朗西斯点头解释：“我们本来就有安排，这些日子，埃德加一直守在费尔南多巫师家族的周围，只要发现有任何不对，他都会赶过来通知你。”
    亚罗反问：“那你们为什么不能，消息向外传递之前就通知我，告诉我可能存在的危险？”
    这……
    猎魔人们相觑了一眼。
    这不是怕你也跑了吗？
    只要不告诉你缘由，在费尔南多巫师家族没有出现不可抵御的力量之前，根本就不用我们动手，你自己就会守在那里。
    亚罗看穿了他们的想法，抿了一口酒，平静地说道：“你们是想让我守住佩兰城堡这个缺口对吧？”
    猎魔人们最主要的目标从来不是坑害费尔南多巫师家族，他们只是想给拖延‘圣费尔南多帝国’入侵的脚步，为伯爵领地创造一条生路。
    所以不能告诉亚罗事情的缘由。
    因为亚罗要是心生畏惧逃走了，谁还会主动破开伯爵领地周围的包围圈，并一直守在这里？
    “你们利用我，让我为你们做事，可你们呢？你们为我付出了什么？”
    亚罗微微眯起了眼睛，声音平静，不知喜怒的继续道：
    “我都没想过利用这种事要挟你们，只是准备用前面的事情作为合作的基础，甚至愿意给你们合理的报酬。
    ——这很过分吗？”
    如果不是因为帮助伯爵领地，也符合亚罗的想法。
    如果不是因为雷特的原因，对猎魔人的初始印象很不错。
    亚罗绝不可能给出这么优待的条件！
    “我突然很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如果用善意去回报仇怨话，还能用什么去回报善意？”
    亚罗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平静，就好像真就只是在单纯的讨论一个学术问题。
    “我们的事情，好像还谈不上有仇怨吧？”埃德加的自然的低垂着，随手都能取出掏出腰间的匕首。
    弗朗西斯眉头紧皱，本就威严的面容更显严肃：
    “如果因为这种事，你就要取我们性命的话，那你就来吧！反正我们都是孤寡的老人，也脱离了猎魔人身份，没有任何的来历，你也不用有任何的忧虑。”
    “哎呀，好好的做客，怎么把气氛闹得这么僵硬啊！”
    老油子阿纳贝连忙打岔。
    “他们做久了指挥别人的事，一个个脑袋都僵硬了。
    没事，他们不帮你，不是还有我吗？
    你看看我收集的这些材料行不行……对了，你可是答应要给我合适的价格，具体是多少？
    给少了可不行，我在狼窝里欠了不少的魔石，就等着你这里给我补上呢。”
    只看阿纳贝那挤眉弄眼的猥琐样就能知道，‘狼窝’里的母狼应该很粘人。
    亚罗摆了摆手，表明自己没有攻击的意图：
    “别担心，我就是单纯想问问，你们对这种理念的看法。
    嗯，虽然你们没有直说，不过我从你们的态度中已经看到了答桉。
    你们赞成的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对吧？”
    阿纳贝有点摸不透亚罗的想法，只能顺着亚罗的话往下说：
    “如果单纯讨论这个理念的话，额……对，我也赞同‘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道理。”
    阿纳贝摊了摊手，继续道：
    “我这辈子一直都独来独往，不清楚那些上层人会怎么想。
    我只知道，如果有人找麻烦，如果不报复回去，很快就会有更大的麻烦找上来。
    嗯……如果能报复回去的话。
    假如打不过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必须尽快离开那里，因为谁也不知道，之前的小事，会不会是一件不太美妙的试探。”
    另外两位猎魔人也沉默着，像是在默认阿纳贝的话。
    亚罗长叹一声，感慨道：
    “是啊，以德报怨的前提，是必须要有秩序，是不会招来更大的灾难，是对方也不会得寸进尺，是事情以此中断，是大度的‘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而不是激化矛盾，将一件小事逐渐转变成大事，演变成生死之仇。
    可在没有秩序，每个人都像龇牙咧嘴的野兽的时候，即便再弱小，也要学着像奶犬一样狂吠几声。
    不然，肉食动物很快就会盯上你。”
    几名猎魔人对视了一眼，眸光中闪烁着一丝惊奇。
    以德报怨。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激化矛盾……
    甚至是最后比喻的野兽。
    这些理论闻所未闻，可仔细听下来却又觉得异常的合理，说得很有道理。
    就在几名猎魔人用眼神交流的时候，亚罗也不再绕弯子，看向了旁边的两名猎魔人，说道：
    “既然你们认同的是‘以牙还牙’、‘以怨报怨’，那我就换个说法。
    你们在不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暗中利用我。
    我在佩兰城堡待了多久来着？
    哦，小半年了！
    对，没有报酬！
    你们不也没有给我报酬吗？
    你们利用我这么久，我也利用你们同样的时间。
    什么叫公平？
    公平，这才是公平！
    这样做，不也同样符合你们的理念吗？”
    那两人听得眉头紧皱。
    这算什么？
    绕来绕去，结果给自己绕进去了？
    亚罗看出了他们的为难，端着酒杯微微晃动着，嘴角微微上扬，皮笑肉不笑地道：
    “怎么？
    真就像阿纳贝说的那样，指挥别人指挥惯了，同样的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就接受不了了？
    又或者说，你们不喜欢主动的，喜欢被动？
    明明白白要你们去做什么事，你们就不喜欢，就喜欢像安排我的那种，暗中被人设计利用？”
    阿纳贝同仇敌忾道：
    “对！特别是埃德加！屁大点的小事也能滴滴咕咕半天，什么这里没礼貌，那里不合规矩，可真正大事上却没有半点礼貌，冒犯了别人，一声致歉不是应该的吗！”
    说着，阿纳贝又转头看向了亚罗，宽慰道：
    “你也不用太为难他们了，做了猎魔人转换之后，一辈子都无法生育，这种孤寡的人活得长了，性格自然容易偏激。
    你放心，我会劝劝他们的……”
    亚罗听出了他的隐喻。
    他们几位猎魔人既没有子嗣后代，又已经活了很长时间，可能没几天好活的了，无依无靠，无牵无挂，强迫也不是很好的办法。
    说到这，阿纳贝话锋一转，突然又道：“他们的事先放一边，现在该说说我的报酬了吧？”
    阿纳贝这是在提醒，继续用报酬换取材料，还是最合适的办法。
    亚罗略作思索，随即微笑着道：“我早就准备好了报酬，不是魔石，不过想来同样也不会让你失望。”
    对于这种人，单纯的用魔石其实也很难让他们尽心做事。
    何况，魔石这种东西，亚罗自己都缺。
    那么，他们现在最在乎的是什么？
    自然是猎魔人传承。
    亚罗自然做不出，灭绝猎魔人传承的事。
    但他却可以反过来，用可以强大猎魔人传承的东西，来引诱他们为自己效力，同时节省魔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