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真龙凤、假鸳鸯
作者:索嘉楠   清·九华章最新章节     
    踏着剪了清辉的月华如织,胤禛负手于后,一个人茕茕的踱行在午夜最冰冷的回廊小道上。他的身影清冷依旧,覆着一层冰霜的面上满满的都是冷峻;在临着偏院厢房一角的同时,他回身喝退了尾随身后服侍的小厮。然后闭目,长长的吁气落在唇齿间。

    仿佛已经过去了太多的时日,这是人心的隔阂,滋生出的时空的错觉吧!

    夜已经入得不算太浅,但云婵还没有睡。自打入得雍王府后,她的作息便被完全打乱。

    虽然不过小一个月的身孕,身形还不算太显山露水,可时不时袭来的害喜反应依旧够她受的。且如今形势与以往大不相同,一天天的她没多少时光是得着安宁的。后来白日里有了云微陪着,过得倒还好些,可每每到了一个人的永夜,她那怀强自按捺下去的散散乱思便会飘忽的又高又远原以为自己这一颗心已经成了死灰,又为何依旧还是会有那样真切的惦念?甚至,疼痛。

    她放不下八爷、放不下十四爷、甚至放不下曾经那样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九爷。

    她离开的这些日子他们在做什么?会念起她么?她微笑,会的,或许只是在下棋亦或品茶的时候,或许只是在那么极清闲的时候,他们会极随心的顺口道句“小婵那丫头眼下在做什么?该是沉醉在亲人重逢的喜悦中快意的不亦乐乎吧!这个小没良心,去了大几天的都不见往回稍来半个报平安的字迹,怕是一见了自己的亲人啊,便把我们给忘了干净”念及此,她心口忽又揪了一下,忙手抚心口徐徐碎碎的喘着虚气平复。

    月华如洗、疏影交叠,四爷就在这个时候一步步走到门边,屈指抬起,却僵僵的停在半空始终没有落下、亦不曾收回。

    溶溶的烛火映出他一圈乌尘影像的轮廓,在夜的浮光下,烘托的清冷而干净。

    云婵无意识的一侧目,刚好瞧见了门边木格子页扇间的这圈依稀人影,下意识的拿捏,她皱眉厉声:“谁!”

    良久无声。

    这么烛火幽幽、夜风阵阵的,门外便那么静静然立着一个沉默的人,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会被实实吓着。云婵心下骤惊,一股后怕紧贴着划过脑海;偌大一个雍亲王府她并不太熟悉,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莫不是进了歹人?念此不由一声惊呼脱口而出:“姐姐,有贼!”才出口的惊呼,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这一次不是因为门边立着的那个歹人,而是被她自己的下意识给唬住。

    云婵跻身的这处小小院落平素没有几个专程伺候的下人,轮班的那些基本没有不偷懒的;而云微的院落跟她纵然隔得不远,也是断断听不到她眼下的这声唤。方才这声“姐姐”,完全是出乎了她的下意识。不知不觉间,她竟把云微当作了她唯一的倚靠啊

    “姐姐?”四爷心下奇怪,不由皱了一下眉头暗自嘀咕。

    意识到了那声呼唤根本没有效果,且这么皓月清风的永夜里根本寻不到一个人影。云婵那股浓郁的惧怕愈发深沉到化不开。这歹人若对自己行凶,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到底会是吃亏的那一方,且吃的还是大亏灵光一闪,她蓦然有了主意。

    半晌寂寂后,云婵有意把那嗓子娇柔几分,佯作与男子盈盈撒娇的小女儿调子:“四爷,外面有人呢,莫不是哪个下作的歹人?”边这么装模作样,素指顺势擒了案上一只青瓷花瓶牢牢抱住,想着万一那歹人没被自己吓退,硬冲进来时,可以给他来个措手不及,“爷,你说你要出去擒贼?”她又将那调子高高扬了几分,明明媚媚全是底气,“好,妾身还没见识过爷擒贼的手段呢!刚好让妾身开开那眼”这底气明显是装出来的。她就这么一边一唱一和的兀自演着双簧,一边偷眼悄看门口那贼人被吓走了没有。

    胤禛先前听了云婵那句唤的煞是悦耳暧昧的“四爷”,心下铮地一喜、后兀地一下陡然奇怪;但又往后听那一干接连,才知这个蠢女人是把他给当成了歹人,佯作自己就在她屋里,想用这个老掉牙的法子吓退“贼人”。

    念及此,他没忍住噗地一笑,这个女人演的还真是像!

    却说云婵这边偷眼瞄了半天,愣是不见歹人有半点吓退的趋势;干脆抿了一下薄唇,一不做二不休的唤的愈发暧昧百般:“四”

    “别装了,是我!”

    胤禛的声音赶在这个空挡忍不住的喝出来。

    霍然一下,云婵身体僵硬,怀里死死抱着的那只青瓷花瓶“啪啦”摔在地上,清脆的声音震得她耳膜轰隆隆闷响,接连只觉整个脸颊都是火辣辣的升温滚烫她到底不了解胤禛,没有办法单靠一圈轮廓、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便将他辨认得出。

    屋里屋外具是少许的沉默。

    须臾后,四爷咳了一声打破这尴尬:“开门。”他张了张口,一时想说的话有很多,但真正出口的句子只有这简短的两个字。简短,但简洁明了。

    他让开门云婵懵在当地。这是他的府邸,自己是没有理由不照他的吩咐做事的;但她抿抿檀唇,将方才那怀乱绪渐次平复下来,再出口的语气已经恢复了素日里的冷然淡泊:“奴婢睡了,四爷请回吧。”不加情态。

    这话听在耳里横竖都是惹人发笑的。胤禛暗叹。

    永夜汩汩的天风扑在身上有些刺骨,蒸凉叠生间,他心下涩涩。哪里有男女夫妻以这样的理由来做搪塞?况且那个女人她做的真够决绝,便连一句夜深了、当心受凉的话都不屑对他唠叨

    “夜深了,爷快回去吧!当心受了凉。”

    才念及于此,云婵如是淡漠的一句补充忽在凭空里幽幽荡起。

    胤禛心下一怔。

    算是心有灵犀么?

    轻微的恍惚陡然斑驳了半壁心房,他苦笑,但旋而出口的字句却是一贯威严凛冽不减半分:“呵,你不是不怕死么?怎么还那么惧怕一个歹人!”这句话分明带着几分讥诮不屑;只有胤禛一个人知道,他的本意其实并不是这样。

    事实上四阿哥,是一个面冷心热、内涵渊深的人。有些时候,他仅仅只是不善于在女人面前表达一些情态;又或者是天性如斯,能表达却不屑于表达。

    迂回的穿堂风带起了夜月的寒凉,自外向里不断萦绕。云婵鼻息薄吁,眉目淡淡,绯色唇瓣竟是笑起:“奴婢还有未尽的义务,又怎么能死。”她这句话回的浅浅的,一时半会子那般难以捉摸,更是不知悲喜。

    一门之隔,隔断两处景深、两种迥然不同的郁郁心境。

    “未尽的任务”?她把一切都当成任务,只当成任务这是她的真心话么?是么?

    胤禛没有动,也不曾言;云婵便在这时将身前探,呵的一下吹灭了垂着泪花的溶金红烛。

    黑暗,屋里屋外整个世界顷刻进入了无止无尽的浓浓黑暗,肃杀的气息迅速将方寸大的地界吞噬、围拢的几近窒息。

    明明灭灭的星子在浮云聚散间,忽地遮住、忽地又显现。夜深如水、更漏绵长,四爷又那么默立一阵,觉得愈来愈无趣。他将那停在冰凉门棱处的手指紧紧一收拳心,重新展袖负后,稳稳然转身,踏着浓厚夜露一步一步离了清冷萧条的小小院落。

    我们之间,当真连一星半点妥协的契机都不能有么?

    他是皇子,是雍亲王,他的生命里有过太多太多的女人,睡一个婢子谁人敢说不是顺理成章!偏偏这事态为什么竟竟会被衍化的这样复杂!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搞不懂。

    一路阔步稳行,四爷的眉目随着思绪渐深而变得越来越凝重,越来越冷冰冰,这使他看上去更多了一种坚韧残酷的迷人魅力。这样一位心机深沉、不苟言笑的铁面亲王

    昨天的街,刚刚扬过初春的雨,那些蛰伏在地表尘泥里的泥土特有芬芳气息,跟着迂回穿堂夜风一圈圈涣散在周围。

    一派不见五指的黑暗无边里,云婵缄声独坐,面无表情。这副神情倒跟四爷那般相像,越来越相像云婵啊云婵,方才你是给自己留有了一处余地么?她暗叹。

    到底,还是没有跟四爷彻底撕破脸的把事儿做绝、把话说绝

    她不是君子,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为了活而活的辛苦小心、心机渐次变得深沉下去的弱小女人。

    大千世界、千难万苦负尽了千般罪、历尽了万重难,归根结底为的无外乎是那“生存”二字。尽管这样辛苦的过活不死,真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或许,这便是人吧!果然是愚蠢又滑稽的凡人啊

    总道浮云解聚散,昨日的夜,梦寐阑珊不告而别了谁;浮生韶华、过往种种,一时间静得闹哄哄。

    了却了往昔的美好,去收拾昨夜的残梦;夜半笙歌、风沙迂回,总是月难成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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