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当时一诺(2)
作者:索嘉楠   清·九华章最新章节     
    纠纠结结、反侧辗转,从一开始的忿忿生气到往后的焦躁不安,再到往后的苦中寻乐、疲惫将就,再再到时至如今的认命无力两人终是渐渐安静下来,在这大坑底下你不言、我也不语,看似自顾自的暗暗做着思想变化,终是就这么熬着熬着便熬过了毕生难忘的这一夜。

    头顶那片不大的天空已经依稀泛起了鱼肚的虚白,就快要大亮了。

    云婵拨了一把垂在额前的那抹细碎乱发,抿了抿干裂不堪的嘴唇,就那么铮铮然的靠着坑壁软软站起了身。她系着一身疲惫,一双凤眸毫无聚焦,故而这喃喃出口的呓语如果不是在对十四阿哥说的,那便有点儿像是自顾自了:“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就在一起吧!”她极细小的叹,丝丝笃定平铺直叙在字里行间。

    兀然一下入了云婵这话在耳,十四唰地回头,很连带的扔了手里半熄不熄的火折子:“真的?”他侧目朗声问道。

    在这一夜离奇的历经里,云婵于着百无聊赖间便开始胡思乱想,由始至终,从在蘅苑客栈里的日子一直顺着漫溯至今这么胡思乱想间,她反倒想明白了很多一直都在强迫自己逃避的问题。

    时今的她已是桃李之际,一位女子最美好的那段华年眼看着便要过去;而她自己,到至今都还一直没个着落,若一道虚飘飘的幽幽浮萍。

    她不是个高尚的人,一直都不是。她现实,就如同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一样现实。

    其实她是爱着十三爷的,她心知。

    从见到十三阿哥的第一眼起便爱上了,又或者是从十三爷将她护在自己身后、阻止太子对她的戏虞挑衅之时起才爱上的?她不知道,但总归是爱的。虽然她并不确定她的爱是否只是一厢情愿。更不确定她自己是否具有这个资格,爱他的资格。

    她会想他,冷不丁的一下。脑里心里便满满的都是他。任凭她怎样用心的竭力压制、如何抑制,也都那样脆弱苍白无济于事

    她与十三之间的交集并不太多,至为浓烈的也就只有四十七年木兰行围时,那场足以令她毕生都再难以忘怀掉的草原烧烤、以及松林是非。这段回忆足以令她耗尽一生去珍藏、去梦回、去隽永时今又至木兰围场,又是这方曾载着他与她之间独一无二的那一段过往的回忆的坡地,满满溢溢,全部都是对十三的爱和怀念。

    甚至便连昨夜她唱出舞出的那一小段《牡丹亭》,她都有些恍惚究竟是为谁而歌、为谁而唱。迫近在眼前的两道身形、两张面孔,一会儿是十四爷、一会儿又模糊着变换成了十三爷就这样错错落落、变来变去,任她自己如何眯起眼睛凝起眸光去定定的、仔仔细细的看,也从来就没有看真切过!

    可是人,终归是得活在现实里的吧八福晋那日与她所言的话依稀在耳,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似她这般的人远远经受不起岁月蹉跎,她得为自己打算,她也得为自己活。嫁给十四爷为庶福晋,或许不会是一个不好的选择吧!

    就着满天投洒下来的稀薄涣散天光,云婵点头淡淡:“真的”

    “好那走吧。”这边云婵才应下来,十四早起了身子大步过来,拉起云婵便往角落里那堆茅草处走去。

    许是一夜没睡好的缘故,云婵整个人都是懵懵的样子,没能解过十四阿哥此举是要作何?

    在她这么蹙眉不解乱想联翩间,却见十四麻利的弯下了腰,簌簌几下便扒开了那堆蓬松茅草。他眼下这通举动不由让云婵想到了她曾在蘅苑客栈里时,弯腰去搬后墙壁里嵌着的那半块儿砖头时的动作但紧随着那堆虚虚敷衍着的茅草被尽数除去,其后所显所露出的大乾坤远远不是砖头墙里一个包袱可以企及的。

    云婵原本懒散萎靡的双眼忽而瞪得很大很大,那那那是那后面竟然有条小道!且这小道足有半人之高,中通开阔,可以弯腰顺着泥土坡地一路走回到上方的地面去!

    豁然一下,她这才觉得自己脑中开朗。想来那小道是挖这陷阱的人当时留出来,以供猎得猎物之后顺利带出去。

    十四阿哥居然无比娴熟的找到了这条小道,还三下两下便拨开了覆盖在彼的那堆蓬草,那云婵甩开了他牵着自己腕子的手臂,展眉薄嗔:“你早知道?”

    十四转头一脸无辜:“是啊我早知道。”

    “那你”

    “行了走吧!”不待她多话,十四重新一把将她拉过,不由分说,把她整个人塞小鸟一样的往那小道里塞了进去。

    十四跟云婵两个人一路上也顾不得谁跟谁斗嘴、谁跟谁耍小性子闹脾气的,就这么跌跌撞撞、相互扶持着一路往八爷帐篷那里走的慢慢悠悠。

    天色尚且没有大亮,放眼顾去具是灰蒙蒙的一片,也算为这两个不太磊落的身影,打起了最天然的掩护屏障。草原的晨曦与草原的暗夜一样美得亦幻亦真,薄薄的晨露与绵连在周围的雾气水汽一起升腾回旋,扑在身上便冷的料峭。

    云婵没禁住打了一个喷嚏。十四阿哥见状,取了身上那件外披便要给她罩在肩头。

    “哎。”云婵忙制止,“不用了,给了我你怎么办?”她见他穿的如是单薄,心里不忍。

    “你跟我逞什么强!”十四皱了皱眉,似是不悦,依旧将那外披牢牢覆在云婵裸在外面的纤肩上面,那般不由分说,“你才说过,我有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语尽侧目一叹,沉沉呵声,“看来你还真不知道!”

    十四此时这么一呵,有些不明所以。似乎被什么蜇了一下般的,云婵心里微瑟又微温:“真的不要紧么?”她蹙眉微声。

    十四回过头来凝目看她:“不打紧的。”他朗朗笑起。

    那些软款的靡靡过往随着一抹浩荡天风,离合在耳畔,那样一瞬间,只觉场景尤是熟悉且温暖那是经年以前,在蘅苑客栈里的最初遇见,他便是这句话。

    “你逞什么硬气!”

    当时的他边这么说着,边硬是把那一把金瓜子迎着她抵过去,霸道的塞进了她凉凉软软的手心里,还语重心长的跟她说了好多话

    云婵紧裹了一把披在肩头的外衣,目光微扫,见那衣服的袖口跟贴着后背的地方,皆起了凌乱布条,想是被磨破的。

    昨夜迷迷乱乱间,她坠下深坑的那一刻,似乎并没有觉得咯骨疼痛。当时的她整个人都慌慌乱乱的,哪里顾得上分了什么神绪去看去想?时今才猛然惊觉,是时在坠落的那一瞬里,十四爷倏然一把将她整个人紧紧揽住、密密实实的罩在了怀抱里,用他自己的身子将她护得周全紧密,竟就那么抱着她打了几个滚,她一丁点儿皮肤都没有擦破。

    流动的雾气扑的一下碰着眼睑打过去,云婵下意识的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只见身边的十四拉着她便僵僵的在当地里停下了步子。

    她微微诧异,循着十四的目光往前看去,心也跟着一紧,犹如一个闯了祸端的孩子惧怕父母一样。

    迷离雾影氤氲下,一袭淡青长袍的八阿哥便立在蜿蜒小径当口,双手负后、皱着眉心冷冷看着他们。虽有不小的浓雾遮迷着面眸,但也不难看出他美玉般的面上写着微微的恼、与浓浓的着急。

    “八哥”经久沉默,十四阿哥往前行了几步,赔了个淡淡的笑脸。

    云婵见状,忙也垂着首跟上。她此时此刻身上的衣服仅有一件ru白抹胸,肩头零零乱乱的披着十四的外衣,面色染泥、乌发散乱,怎么看怎么好像昨夜里跟十四爷之间,发生了点儿什么不好说的事情云婵一阵寒冷,忽又心道着那个被十四爷强势而夺的吻,是不是也算那些不好说的事情之一?

    等了将近一晚,这二人终是回来,八爷心里头悬着的那块儿大石依稀算是落了地。他没理会弟弟的示好,目光在十四身上细细打量一圈、又往云婵那边看了几看,温润语气不着痕迹的冷沉下来:“你们打虎去了么!”这句话显然带着怒意,他是真的生气了。

    云婵稍稍抬头,十四阿哥正巧半侧着身子背对着她,她这才看到十四右侧肩头连着后背处,已经被血晕晕的染出了一大片绯红,且有大半已经结成了暗色的血痂子。她心里一揪,了然那是昨夜十四抱着她滚下深坑时被擦出的伤口,她竟到了时今才有发觉如是,也难怪八爷那通火气会突然簌簌的蹿了起来。

    “打虎倒是不曾。”十四想用一笑将这尴尬气氛敷衍过去,低了下头、又抬起头,言的凑趣,“就是不小心跌进了捕兽挖的陷阱里,糊里糊涂做了一回熊。”

    原是如此八阿哥见事态虽是严谨,但也到底胡闹的成分多了一些,没出什么大事情,也便放了心。敛了目光回来,语气依旧还是不冷不热的样子:“早有武松打虎,后而十三弟又徒手搏虎,我还道着十四弟彻夜未归,定是也去跟老虎较劲儿了呢!”边说着,见他们二人如此憔悴萎顿,一颗心到底还是软了下来。八爷上前,脱了自己肩头裹着的披风想为他们披上,毕竟他们现在一个比一个穿的单薄;但他突然停住,一时不知自己这件披风到底该给谁披上才是。

    十四阿哥见着八哥如此,心下明了他的意欲,眼疾手快的将自己那件已经凌乱开线的外衣从云婵肩头取过:“八哥给小婵披件衣服吧!我披我自己的就好。”说着将衣服重新套好。

    八阿哥也没多说什么,将披风递给云婵,示意她穿好,别受了凉。

    神光交替,八爷看了十四跟云婵一眼,也不忍心再苛责他们,软了语气叫他们快些跟上,碍着十四的行踪,不好雇人雇车,好在此处距离大帐已是不远。

    十四颔首应了,又侧目含笑对着云婵看了须臾;云婵颔首。

    二人便这么一并跟在八爷身后,趁着将亮未亮的天色一路急走,终是安安稳稳回了大帐,一路再无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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