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十三转局—太子一废(1)
作者:索嘉楠   清·九华章最新章节     
    十三眉宇之间带着一股自持的理性,这样过分的理性、配上含笑的眉眼只让人觉得是一种直抵在心魄的残忍。但他嘴角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星眸闪着依稀波光,他是快乐的,他很快乐,因为他满足了。

    大痛无悲,绝望至极反倒是希望。就仿佛那终年飞沙走石的戈壁却寸草不生,濒死的人却反倒带着笑,因为他看到了新生的影子

    是新生的彼岸么,还是涅槃寂灭前的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执念安慰呢?

    就这样,十三每言一句,便像一把带血的利刃生生刺在四阿哥的心口上,把那一颗心里里外外、直白苍凉的硬生生划出一道又一道横竖交织的淌着血、搅着疼的深浅口子不知何时,四爷的视线开始朦胧。他抿紧嘴唇,紧紧握着的拳心上面青筋暴起。就着灼了眼睛的耀目阳光,他顺势低首,含着朦胧水汽的双眼死死盯着蒸凉地表。

    好一场赌,他输了,输的狼狈不堪、甚至体无完肤;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可以承受得住,因为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一场局自己到底会输进去什么

    过错分明是他的,十三弟却照单全收。十三弟以身顶替,替他尽数揽在身上,心甘情愿替他这个四哥承受了一切的一切!

    斑斑驳驳的天光刺痛了双眼,龙椅上的康熙皇帝已经面目青紫,他气的周身发颤、牙关上下打着一阵又一阵的瑟瑟哆嗦,只有那一张威严不减的面目依旧是强作出来的许多镇定。这是一个苦心的父亲,这个父亲,又有着多少不由己的不容易呢又或者说,每一个人谁就容易呢!

    满室空气可谓绷得极其紧迫,时机瞅准,九阿哥稍抬目去顾高高在上的皇父,后而面色一狠,欲要上前谏言。

    九弟的一举一动,其旁立着未作声色的八阿哥全然看在眼里。见老九此番,心下亦是了然,忙抽身上前抢了九弟一步出来:“皇父。”八爷曲身作礼,眉梢眼角一抹柔和缓缓荡漾,“请皇父法外开恩,莫要重责十三弟吧!”语尽一掀袍,直直的跪落在了地上。

    那样风流倜傥的适时一跪,怎么看都觉含着深刻意味,一时半会子间却又诚然解不过这意味

    一见八哥如此,老九起先亦是不解。墨眉微皱,恍然一下似乎了然了些什么,忙不迭将身过来,亦是随着八哥跪地求情。

    经由了八阿哥此番这一带头,在场其余皇子亦是跟着大风向的出列迎前、跪身委地只言着皇父开恩。

    离离合合的天光透着雕花窗子,筛在康熙皇帝一张溢满沧桑睿智的威严面孔上,他不动声色,微抬首,冷眼睥睨着跪落于彼的一班儿子,一个一个、不落纹丝的审视过去。静默良久,终是启了口,稳稳沉沉的一番绝情狠话一字一句咬的重重:“胤祥绝非勤学忠孝之人,如不严加约束,必当生事。”他侧转面目,“来人!将十三皇子囚禁于自家府邸,未有首肯,不得探视,着三阿哥督导看管!”最终的宣判,便就伴随这样轻而易举的一句话应运而生。

    天也开始淡淡的微笑了。

    尘埃落定,原来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呢。十三阿哥叩首下去,唇边那笑尤盛。

    不忠不孝!极重的评价与指责,世上人间再也没有什么词汇可以重得过这四个字了。那是他的皇父给予他的,是自小便时常关心宠爱、恨不得每一次出塞行围都将他带在身边的皇父给他的呢不过一个瞬息交错,他突然开始从心底里觉得好笑了。多么好笑,难道不是么?

    残阳退没,十三阿哥起了身子向外走去,那些弥漫在周身上下的散散风华萎靡了清澈的眉宇;他走的绝尘干净,一步一步仿佛踏在莲花上,就那么留下一个干净的背影,不曾回首,整个人慢慢消失在了溶溶的光影里。

    光影交错、明暗变幻、天光如水、暗香流转。

    四阿哥匍匐在地,将头深深往下埋,紧握的拳心依稀可以听到骨节错位的铮然瑟响。经久经久,保持着那么一个倔强且孤独的姿态,近乎王者的姿态

    渐渐退却的那一抹残阳仿佛带着未阑的意兴,蒸腾凝结了所剩无几的缕缕华彩,给这大地挣着披了一层淡淡金波,行在其中便起了波光韵致。

    “八哥。”并肩相随,十阿哥有一处不解一直落在心上,他略前一步,转了身子倒行于八阿哥面前,边就这么面对面发问,“你方在皇父那儿为什么要给十三求情呢?我都看出来九哥的蠢蠢欲动了,你干嘛拦他?就应该让皇父彻查下去,把老四揪出来!”

    对于十爷口里言的“蠢蠢欲动”这个词,九爷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尚不及八爷发话,老九早半空里截了老十这话,沉着嗓子幽幽的飘过去一句:“你懂什么!老四是那么好揪的?”跟这个与自己同年出生的弟弟斗嘴,他也素来不存什么好脾气,“幸亏八哥按住了我没让我站出来说话,不然没完没了彻查下去,就怕没套住老四反倒把我们自己给查出来!”他斜了老十一眼,冷笑几声,即而自顾自的边忖边开言补充,“八哥那一番话虽看似是给十三求情,其实在潜移默化间就变了性质,等于坐定了确为十三锋芒毕露作茧自缚、而非旁人有意让皇父看到。无论皇父心下里怎样去想,无论皇父是在介怀老四还是在怀疑我们,横竖是把老十三这罪名给坐实了,老四他在皇父心里的地位也得跟着一落千丈了去!”语尽一把揪过倒行的老十,让他恢复正常步履。

    闻了九哥这一番解的详尽周到的话,十阿哥有若揭了心下里满满塞着的那堆茅草,连连颔首,直赞八哥技高一筹。

    不闻耳边轻轻一叹忽起在凭空。九阿哥侧目去顾,见八阿哥那张温暖润玉的眉宇之间却噙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隐沧沧,甚至似乎还夹杂着点点无奈、点点惆怅、点点落寞。

    永夜前夕那最后一缕阳光打在八爷身上,为这道挺拔绝尘的身影剪出了一圈淡淡乌尘,带起了那样寂寥的神色。仿佛那是一潭走不出的深渊死水,也从来没谁可以涉足进那个世界里去。就如此,八爷忽而停了脚下的步子,颔首一笑,复又抬目扬了扬眉弯,启口淡吟:“我没想那么多。”他恍神垂目,“我当时只是觉的,皇父不见得愿意我们落井下石。”吟毕抬步,没有去看身边神色稍诧的老九老十,径自一人孑孑的往着光影如织的远之又远方行走而去,层叠退却的光环便在他周身晕开一圈圈波澜,仿佛特意为他造的势。

    何意愁颜呢!

    当一个世道已经把困在其中的人儿逼到不得不尺布斗粟的地步,眼角眉梢噙杂着的那一些神容主若又究竟可以有多少的真、多少的假?就这样真真假假交织混杂,终到了底也无外乎做在面上给旁人看,于着自己又会有什么用处?又会有多么的累倦弥深、多么的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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