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下了环城高速，开进一个村子，七拐八绕后，缓缓停到一座平房小院前。

    这是个平平无奇的村子，既不依山傍水，也没有名胜古迹。忠实保留着属于农村的朴素风貌。

    旁边这座沿着山沟而建的院子更是如此。

    单砖垒砌的院墙又窄又矮，红褐色的砖头在岁月的侵蚀下剥落出块块浅坑，碱化的墙面大面积发白，看起来至少也是建于三四十年前。

    这里实在不像是能和唐美人扯上任何关系。

    在粗略打量一下周边环境后，坐在宾利后排的刘长乐就探询地看向了身旁的唐美人。

    答应接受新委托后，他和卫正义就被请上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来到这个颇为偏僻的地方。

    坐在前排的司机和卫正义先一步下了车。司机绕过来打开车门后，带着凉意的湿润空气就涌了进来，将刘长乐长时间坐车产生的困倦一扫而光。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发委托让你们找小白吗？”唐美人朝小院勾勾下巴，嫣然一笑道：“答案就在这个院子里。”

    两人下了车，看到卫正义正帮司机从后备箱中搬出一堆米面粮油和各种营养补品。

    看到这些东西，刘长乐瞬间就看出了唐美人和这家的关系。

    唐美人走到木门前，拉起门板上挂着的铜环“砰砰”敲击几下，然后扬声道：“于奶奶，我来看您了！”

    过了片刻，才听到院内传出苍老的声音：“来了，来了。”

    老太太腿脚不便，又等了一两分钟，慢吞吞的脚步声才在门口停下。门闩被拉开，木门“嘎吱”声中向后打开。

    一个头发花白的驼背老太太瞪着混浊的眼睛看向他们，盯着唐美人看了一会儿，才满脸喜悦地笑道：“是唐老板哦，赶快进来，赶快进来！”

    当看到后边搬着一大堆生活用品的司机和卫正义后，就又心疼地道：“上次你们给我送的东西都还没用完呢，咋就又买这么多？真是白白浪费你们的钱。”

    “我给您买的都是正常的用量，没用完肯定是您不舍得用。”

    唐美人上前搀着老太太，边向院中那两间平房走去，边亲昵地说道：“您要真怕浪费，就可劲用，别老想着替我省钱，反正东西都会按时送来。”

    刘长乐紧随其后，也迈步走进院中。

    木门左边，有个用砖头加木板搭成的狗窝。只是此时狗窝中却空空荡荡，没有家狗的影子。

    院内没有硬化，平整的泥地中间用碎砖头铺着一条小径，通向前方那两间平房。

    平房外载着一棵苹果树，枝条上挂满了喜人的青苹果。雨刚停歇不久，不时有晶莹的水珠自圆润光滑的苹果上滴落下来。

    果树下是间石棉瓦搭建的简易厨房，旁边靠墙堆着烧火用的树枝干柴，柴堆上蒙着块防水的塑料布。

    贫穷两个字，正是这户人家的真实写照。

    不过，让刘长乐深感触动的是，他并未从这座小院中感受到颓丧消极的气息。院内的一切都摆放的井井有条，打扫的很干净，再加上那一树苹果，给人一种清新昂扬的感觉。

    进了主屋后，入眼就看到三面墙上都贴满了奖状。奖状从小学一直到高中三年级，涵盖了德智体美全部方面。夸张地让学生时代一向品学兼优的刘长乐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

    所有奖状上都写着一个秀气的女孩名字，于诗婧。

    视线下移，让他表情微微一怔。

    正对屋门的那面墙下摆着一张供桌，上面放着一个中年男人的遗像，以及一个红色封皮的见义勇为证书和发黄的剪报。

    把疑问压在心底，先搭手帮卫正义和司机将带来的生活用品都归置好以后，刘长乐才和卫正义、唐美人围坐在一张方桌旁。而司机则识趣地找了个借口回车上等候去了。

    老太太提着开水壶给三人倒上水后，就坐到桌旁不远处的竹椅上，慈和地看着唐美人，客气道：“又辛苦你们跑一趟。”

    “哪有辛苦，出来转转，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挺好的。”唐美人宽慰老太太一句后，又说道：“我想带您再去检查下眼睛，白内障又不是什么大病，很容易治好。”

    “你可别。”老太太摇摇头，面带愧色地道：“我哪能一直拖累你。”

    她长叹口气，压低声音道：“我老婆子欠的人情越多，将来小婧的担子就越重。我老了，不中用了，不能一直给小辈们添负担。”

    “您又胡思乱想。”唐美人笑道：“小婧在我那里一直表现的很好，公司也决定继续资助她读大学，一直深造下去。

    我现在这叫提前投资。呵呵，要不以小婧的资质，等她以后学成了，我这小公司可不一定能请得起她。”

    “她敢！”老太太拔高声音，郑重其事地道：“我叮嘱过她要牢记你的恩情，是你培养她，给她学习的机会，她要是还不知足，我就…我就不认她这个孙女！我们于家养不出昧良心的人。”

    “哈哈。”唐美人笑出了声，又哄着老太太道：“我是想说，您要对小婧有信心，以后好日子多着呢。

    您早点把眼睛治好，也能少让小婧担心不是？这样她才能安心学习，安心工作。再说，这病现在治也花不了多少钱，您要越拖越重，那才麻烦，到时又花钱又受罪。”

    听唐美人这么说，老太太的表情也松动下来，但是刚刚才拒绝过，所以又拉不下脸应承，一时显得有些纠结。

    以唐美人的玲珑心思，当即就拍板道：“医生我都预约好了，到时候我让司机来接您。你放心，我会跟村里打招呼找人陪您的。”

    “说着不想麻烦你，又一直不停麻烦你。我家小婧真是命好，能遇到你这个贵人，也让我跟着沾光不少。”老太太的表情舒缓下来，顿了顿，又问道：“上次电话里听你说小婧去大城市培训了，那会不会耽误她开学呀？”

    唐美人从善如流地回道：“您放心，培训是不会耽误小婧读书的。她开学前，培训刚好结束，可以直接去学校报到。

    只是时间太紧迫，就不能再回来见您。我这才特意过来跟您解释一下。”

    “还是你有心。”老太太彻底放下心来，展颜道：“只要不耽误读书就好，你告诉她不用惦记我，我在家里好着呢。”

    听着两人的对话，刘长乐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偏头和卫正义对视一眼，分别从对方眼里看出“明了”两个字。

    待寒暄完，唐美人才介绍起刘长乐和卫正义，说道：“这两人就是我跟您说过的名侦探，他俩已经有了小白的线索，相信很快就能给您找回来。”

    在唐美人眼神暗示下，刘长乐立即回道：“是，我们走访了好几处地方，查看了一些监控，推测小白应该是暂时被人收留。等我们确定位置，很快就能找回来。”

    “唉，说起来都怪我。”老太太懊丧地道：“那天，小婧说带我去广化寺拜佛。小白平时就很粘小婧，也想跟着上车，我想着等小婧到外地读书后，就更见不上几次面，心一软就让它跟着了。

    拜完佛，小婧要去上班，我就想带小白乘村里的车回来。可就跟人说话那一小会功夫，小白就跑不见了。”

    听老太太说完，刘长乐基本已经还原出事情的真相：于诗婧在陪奶奶拜完佛后，在回唐美人公司的途中遭到不测，小白是为了找她才失踪，被幕后真凶控制杀人。

    唐美人作为雇佣方，在女孩失踪这件事情上是有一定责任的。她担心老太太受刺激，暂时隐瞒了于诗婧失踪这件事，谎称她在外地培训。同时，发布委托寻找小白。在她看来，找到小白就能找到失踪的女孩，只是谁也没想到，会牵扯出一起血腥残忍的连环杀人案。

    现在唯一的疑点是，唐美人是如何得知人贩集团的存在？她究竟有没有和幕后真凶达成什么合作协议？但这种问题，是绝对不能当面询问的。

    接下来，又说了一阵家常后，见天色已晚，唐美人就提出告辞了。老太太本来想留他们吃饭，但在唐美人说晚上已经约了饭局后，就只能作罢，依依不舍地将几人送到门口，一直看着他们上车离开。

    当宾利驶离村子后，唐美人才揉揉眉心，有些疲倦地道：“现在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吧？”

    “能推测出来。”刘长乐看看车窗外陡然降落人间的苍茫暮色，又委婉地问道：“你怎么那么确定只要找到小白就能找到于诗婧？”

    “我没有那么确定。”唐美人看着刘长乐，表情认真地道：“通过小白寻找于诗婧是我当时唯一的线索，也是唯一的希望。

    如果不是警方不能接受私人雇佣，并且警力不足以来调查每一起失踪案的话，我怎么会找你们私人侦探合作？

    在救人这件事上，我愿意付出的决心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大。当时我提出十万的酬金，就是担心你们遇到困难后退缩。再后来中止委托是因为没必要再这样试探下去，到了开诚布公的时候。”

    在唐美人那双美目的注视下，刘长乐忽然觉得有些心虚，他轻咳一声，小声道：“那你现在知道我们的敌人是些什么人吗？救人或许比你想像中的更危险，也更困难。”

    “我当然知道，我一直在关注这起连环杀人案，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少多少。”

    唐美人双眼明亮地道：“我知道幕后真凶是在报复那些人贩子，把你打伤的也是他们吧？这也是你主动找我合作的理由。

    现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的委托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救回于诗婧。她爸爸十几年前为救落水少年而牺牲，我不愿意看到英雄的家庭就此破灭。

    当然，对于诗婧失踪这件事，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既是救她，也是在消除心中的愧疚感。”

    刘长乐看着女孩脸上浮现出的自责表情，没来由感到一阵心疼，不由点头道：“我和老卫一定会尽力帮你把人找回来。”

    说话的同时，他在心中默默接上一句：“…顺便瓦解那群害人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