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丧乱荼毒
作者:殷野望   一碗茶的岁月最新章节     
    永和十二年八月,他哭诉悲愤无奈之情。长发披散,伏首垂泪于背井离乡之地。随笔泣书,留下的不仅是一帖好字。

    “那年燕军攻青州,北境骚动。百姓深受战祸荼害,连他家也不例外,同受波及。”宗麟在烽烟之中仰面憬然道,“贞观四年,‘遣唐使’获得这一通留传于世的书信,其雄强风骨淋漓尽致,字里行间显示感情由压抑至激越的剧烈变化。用笔挺劲,有奇宕潇洒之致。此手札千百年来一直藏于深宫之内,然而摹本早在我小时候便传至九州。使我得以从小临摹,摆脱了汉魏笔风,修习‘书圣’之道,追求平和自然的风格。然而宁远将军留下的这一札《丧乱帖》从来是非常难临摹的书帖,知其精细者不多见,得其神采者更是寥寥无几。其背后的恩怨情愁有谁知?”

    信照说道:“我亦听闻《丧乱帖》是王羲之为表达自己的无奈和悲愤之情所作。白麻纸墨迹之下,使人蓦然看到一个情感极为丰富的内质。然而收藏于皇宫内的三件王羲之手札,我只研练过《二谢帖》和《得示帖》的摹写。我那位当家兄长进宫拜偈时曾说,此帖意境逼仄至极,每当凝神提笔,使他情感激愤难抑。”

    “你们那位哥哥虽说性格乖张、行径疯狂,其实是个内心情感强烈之人。”宗麟叹道,“更容易受到其中影响而生感触。《丧乱帖》所写的是永和十二年八月的事。那时发生广固之战,据《晋书·荀羡传》等史料记载,王羲之在琅琊的先墓,遭到燕军荼毒,而作为王羲之好友的荀羡率领诸葛攸等部将讨破慕容儁,擒斩了慕容儁麾下的燕将王腾之后,即加修复。在战乱中,王羲之先墓被一毁再毁,而自己却不能奔驰前往整修祖墓,遂写作信札,表示自己的无奈和悲愤之感。不仅汉代,即使是‘礼玄双修’的东晋,这也是至苦至痛,不可容忍的。表现在《丧乱帖》中的一腔怨懑,充满哀呼,也就不难理解了。”

    信孝闻着茄子问道:“此刻为何提起魏晋旧事?”宗麟抬起手杖指着说:“你们看,破城后他们又涌去乱挖皇族的祖坟,以为能在陵墓里面找到什么宝贝。置身于战乱,处处浩劫、疮痍满目,使我情不自禁,心头涌起了昔时王羲之的所感所受……”

    拜占廷帝国的最后一夜,城陷之后劫火四起。我挤在混乱逃难的人群里,举目无措。听到有乐的声音不知在哪儿叫唤道:“好多拖家带口的人涌向港口那儿去了,他们说最后还有一艘船要离开。”我转头寻觑,只见宗麟在小巷那边喊叫:“别去坐船!大家赶快过来我这边……”

    我感到困惑:“咦,这情景怎么有点似曾经历的样子……”忽觉头颈被舔,嗤溜一下湿漉漉。我转面瞅见长利牵着一匹骆驼跟在后边,憨头憨脑的问道:“两边都在叫嚷,咱们该往哪边?”我忙着躲避骆驼伸舌乱舔,未暇回答。信孝被人挤过来挤过去,兀自闻着茄子说道:“拉丁人的大船我还没乘坐过,听说上面很舒服。”长利拉着骆驼,憨笑道:“这边道路越来越拥挤了,不如咱们去坐船?”

    宗麟挤在巷口那儿,望见我们往有乐招呼之处转去,不由懊恼道:“体态丰腴的大婶在里面,不在那边。”信照摇头说道:“然而往你那边走,我有不祥的预感。体态再诱人的大婶也不足以消除我此般顾虑,搞不好会被堵在里头出不来……”宗麟不甘心地呼唤道:“印象中不知听谁说过她会把羊甩来甩去,说不定已甩死了羊,烹好了羊汤在等待我们去饮。信雄,你去不去喝她的汤?没准有鸡腿噢!”我闻言转觑道:“对了,信雄去哪儿了?混乱中可别把他带丢了,回去被他爸爸骂死。”就在大家焦急寻找之时,信雄挤在人堆里发出甜嫩的声音,说道:“就算有鸭腿,也不去吃。我只想回家!”

    长利安慰道:“咱们去坐船回家。这边太挤了,看把你那颗大脑袋挤得跟揉来搓去的面团似的……”宗麟啧然道:“那船上更挤!整个拜占廷人都急着想往上面挤去,没等你们挤上去就要沉船。况且那船是去意大利的,坐它能回家吗?就算硬挤上去也是死路一条。沉舟侧畔千舟过,底下就有你们的尸骨。一个个张着傻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有乐从人潮里拉信雄到他旁边,说道:“那边斜坡高处有人推炮车,赶快过来我这儿。”我跟着信照往他那儿挤去,忽闻炮声轰鸣,一梭流火飕的从头顶上方飞过。人群混乱起来,有乐催促道:“战火延烧过来了!咱们再不尽快避去海边搭船就赶不及了……”话声未落,大船被炮击着火,前边的人惊呼道:“船被打中了!”接二连三地从不同方向有炮弹飞向海边炸开,顷时哀声如潮,人们惶奔乱涌。

    宗麟招呼道:“瞧见没有?最后一艘也打沉了,你们该庆幸自己不在上面。没船坐也好,这就跟我去大婶那里喝汤吃腿如何?”信雄被混乱涌避的人群挤得脸歪,在里头憋闷道:“吃什么腿呀?”有乐使劲拽他,口中说道:“鸡腿我们家也有,那条巷里就算有鸭腿提供,你也不要去吃。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印象中不知谁提醒过我,进去之后的下场不妙,可能要吃大便……”

    正说到忧患不已之处,摇首唏嘘,忽见长利那张憨笑之脸也在人堆里挤得变了模样,有乐一怔,转觑信孝也被挤得面容变形,有乐不由又自感好笑:“看看你们这副尊容,就算追兵搜寻而近,也会认不出,直接从面前走过,向我扑来。”自得之余,在人堆里勉强拔手,吃力地掏镜来照,吓一跳道:“哎呀,脸这么走样,镜子里面是谁啊?信孝,这个人是不是你?”信孝在旁凑觑,看见镜中面容扭曲的样子,勉力抬手,闻了闻挤瘪之茄,纳闷道:“你这随身不离的镜子好像也变样了,是不是啊?”有乐朝我投来无奈的一眼,说道:“我原先的镜子被她随手拿去未还,幸好我多带一个。随时整理仪表,死也要像春秋时候喋血街头的子贡一样,即便扑街横毙,临终也要戴好了帽子才咽气。咦,我帽子去哪里了?”

    长利抬起下巴微扬以示,在人丛间说道:“刚才掉了,被我捡到。现下在它头上。”那只骆驼戴着有乐的帽子,不顾脸被人群挤得歪来歪去,硬伸过来朝我乱舔。有乐啧一声出口,忙挤去抢,懊恼道:“你为什么给它?戴了帽子,也是人模狗样。”

    骆驼没理有乐,追来舔脸,我忙着躲避,不意撞到一人。霎时眼冒金星,彼此叫了声苦,捂额互觑。

    “咦,儿媳?”面前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子一怔之下,惊喜叫嚷道,“快过来给公公抱一下。”

    “公你的头!”我挣扎道,“不要调皮,你现下连我老公都还没生出来呢。”

    虎头小子叭的亲我一口,咧开嘴乐,说道:“不如我们这就赶快去生他出来!”

    “唉呀,家翁啊!”我臊着脸推开他,正色道,“不要胡闹!你当年怎么这样不成熟呢?我还以为你一直都那么威严……”

    “谁说我不威严?”虎头小子啧然道,“你又不是没看到我威风的时候,并且指挥若定,当时我跟皇帝并肩作战,打着打着就失散了。后来你跟皇帝去哪里了?”

    “我哪有跟皇帝在一起呀?”我纳闷道,“你先前跟他们在一起吗?后来他去哪儿啦?”

    虎头虎脑的楞小子酒气扑鼻地凑来,又缠着要亲,顾不上回答。他后边有个鸡窝头的焦灰面孔之人探脸问道:“你们不是跟他在一起吗?牵骆驼那小子还背着他的剑……”

    “约翰尼斯·格兰特!”虎头虎脑的楞小子推搡那人,瞪起虎眼说道,“未经我允许,谁让你这自命风流的家伙凑得这么近跟我家媳妇说话?倘如我发现你有一滴口水喷溅在她粉嫩白滑的脸上,你就死定了……”

    虎头小子正要接着纠缠我,鸡窝头的焦灰脸孔之人被推开又复返,催促道:“奥斯曼悍将zaganospasha指挥的那些附庸于突厥军团的塞尔维亚杂兵恐怕要追近来了,我们一起并肩作战的热那亚将领giovannigiustiniani身负重伤后又下落不明,你我最好还是别在这里耽停太久,赶紧弄到坐骑,前去会合他的余部,撤到城外再说……”

    虎头小子推开长利,抢了骆驼,忙着往上爬,口中说道:“此处便有现成的坐骑。我还没骑过这种肿背马……”鸡窝头的焦灰脸孔家伙从人堆里找到一匹毛驴,正跟旁边的人推搡,有乐跑过来问:“那个看起来很不成熟的小混蛋是谁?”

    我蹙着眉头,郁闷道:“我家翁。”虎头小子从骆驼背篓里拿鞭乱抽,不顾里面小孩拽扯,硬抢在手,驱打旁边的人,鸡窝头的焦灰脸孔家伙也挨了一记,转面问道:“虎殿,你为何鞭打我?”虎头小子甩鞭抽人,虎虎生风的说道:“我帮你赶人,休多抱怨,你赶快骑那只小马,跟在我后面冲杀出去。咦,我媳妇呢?”

    “这是驴,”鸡窝头的焦灰脸孔家伙拉着毛驴说道,“不是你媳妇。看到没有?那伙吃里扒外的塞尔维亚人追来了,正往这边挤……”

    “早说过斯拉夫人靠不住的,”毛发耷拉的家伙从巷墙上冒出来,伸着脑袋叫嚷道,“赶快往这边。巷子后边有条小路出去,只要够机灵,他们堵不住咱们……”

    毛发蓬松的家伙叼着卷烟草棒儿在旁边伸头说道:“你不就是斯拉夫人?来自基辅罗斯的兄弟,大家都是斯拉夫人,不要总想数典忘宗……”毛发耷拉的家伙啧然道:“咱是东斯拉夫,他们是南斯拉夫,哪里一样?况且咱们又不跟那些东方人厮混一起干坏事。塞尔维亚人背叛大伙儿,竟去帮着从东方打来的突厥人西侵。他们历来就爱背叛,这才是真正的数典忘宗!”

    “不论是东斯拉夫,还是南斯拉夫。我看你们最终都靠不住,”鸡窝头的焦灰脸孔家伙骑着毛驴说道,“翻翻历史便知,世人从来是武力争霸,强权横行,哪有谁会和平崛起?就像那奥斯曼苏丹一样,嘴上扯得漂亮,自称爱好和平,说不侵略,然而兵锋所向,眼看都打到意大利了,再不挡住他们,料想不久就要兵临罗马教廷。”

    “我不会让他们得逞,”有个毛发卷曲的捧钵家伙爬在墙头说道,“这些东方人休想渡过卢比孔河一步!咱们赶快出城,我这就去西班牙,务必说动那些贵族,让他们肯搬救兵。别忘了咱们这个时代,谁有无敌舰队……”

    毛发蓬松的家伙叼着卷烟草棒儿在旁点头说道:“好,你们先去召集帮手,慢慢在前边打。等我找到公主,就带她去莫斯科。最终我们俄罗斯人也会出兵,从后边咬住突厥军团,让奥斯曼帝国首尾不能两顾,左支右绌,夹在中间。然后咱们从四面八方蚕食他们地盘,使其势力渐渐变小……”毛发耷拉的家伙寻思道:“就算找到公主,只怕教皇也不会轻易让咱们带她走。”

    “谁让你先告诉他?”毛发蓬松的家伙往他脸上吐烟,笑觑道,“咱们偷偷带她离开,走远之后才让人回去游说教廷,让他们帮着说动教皇,哄他同意把公主嫁去莫斯科。到那时公主又不在他手上,只好做个顺水人情送来。于是咱们得以名正言顺地带公主以出嫁为名,逃离天主教廷的控制之地……”

    “斯拉夫人果然靠不住,”鸡窝头的焦灰脸孔家伙骑着毛驴,摇头说道,“还是我们虎殿靠谱。就此别过,不跟你们做一路了,我跟这位新朋友前往热那亚人掌控的埃内兹港,参加抵抗耶尼切里禁卫军即将发动的侵攻。”

    “他靠谱?”宗麟在巷口那边鄙夷的说道,“这家伙最不靠谱了。谁带上他就一直输,到时候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至于吧?”我忍不住说道,“谁不知道我家翁绰号‘甲斐猛虎’,平生也打过不少胜仗。”

    虎头小子倒坐在骆驼上正自别扭,闻言大笑道:“还是我媳妇最了解我!嫩口一开,说出了我的浑号,你们晓得厉害了吗?”

    有乐挤到我旁边小声说道:“不管怎么说,你最好离他远点儿。我觉得你跟他走得太近,搞不好会给整个宇宙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险,万一出现‘因果悖论’之类的错误就糟了……‘外祖母’那事儿你听说过吗?”虎头小子拿鞭抽他,怒斥道:“哪来的小白脸,敢凑得这么近跟我媳妇说悄悄话,作大死就是你这样啦!什么也别说了,让我下来亲自用脚踩瘪你……”鸡窝头的焦灰脸孔家伙骑着毛驴说道:“你好不容易才爬上骆驼,别又折腾着爬下来。看见没有?塞尔维亚杂兵越搜越近了……”

    虎头小子烦躁道:“那就让我先杀光这伙不知死活的杂兵,再带上媳妇逃走。”有乐忍不住好笑:“能有本事杀光了追兵,还用逃吗?”虎头小子暴怒道:“差点儿忘了你,先弄死你这小白脸再说,省得我奋力杀敌之时,你却在旁边偷偷纠缠我媳妇。”有乐啧然道:“话要说清楚,是你儿媳妇,不是你媳妇。”虎头小子焦躁道:“其实没这回事儿!眼下我哪有儿媳?她偏要这样说,那我只好把她当媳妇了。看在她如花似玉地将自己硬送上门来,若不收下当自家媳妇,未免太说不过去了罢?总之,我认她是自家媳妇了,这便带走。谁跟我抢,我就毙谁!”

    说着,霍然拔刀一挥,有乐忙低下脑袋。但见刀光掠划之间,几个最先迫近的杂兵齐刷刷倒地,前边的一二人掉了脑袋。断首骨碌碌滚近脚下,有乐吓一跳,咋舌不已的说道:“哇啊!你也有这么厉害?”

    虎头小子晃刀指来,敲了敲有乐的头顶。我忙说道:“不要乱来,跟你走就是了。”有乐似觉不妥,低声说道:“别跟他去。”虎头小子又拿刀拍他脑袋,瞪眼道:“我带自家媳妇走,谁敢拦试试?”

    信照忍不住要拔刀,宗麟却加以阻拦,探手一按,摇头说道:“不要劈他死。以免以后的历史出岔子……”信照不甘的说道:“太横!”宗麟啧然道:“岂止你一人觉得?这厮固然横蛮之极,除非你有本事拽他下来揍一顿,不然还是别出刀。”信雄在旁忽有所见,抬手一指,说道:“看呐!公公……”

    “别乱叫,”虎头小子闻声转望,不高兴的说道,“我不是你公公,你这小胖子也不是我儿媳。”

    “公你的头!”有乐忙提醒道,“大家当心!那小光头从巷子那边出现了。咦,信雄你也知道他是‘公公’啊?还以为你除了吃,啥也不懂呢。”

    “公公就是太监的一种尊称,”信孝闻着茄子说道,“明朝那边流传过来的戏文说书故事里多的是,谁不知道啊?那小光头就是太监,信雄差一点儿也当了太监。此前他不知道宦官就是太监,险些答应下来,还高兴地拍手呢。”

    “小光头虽是看似人畜无害,”宗麟转头顾望道,“不过大家要留神他旁边那个裹着眼睛的老头。此刻他看不清东西,抬着手炮乱指过来,不知要射谁?”

    我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公公,你在骆驼上坐得那么高,当心那老头拿手炮射你掉下来噢!”虎头小子欢然道:“好媳妇,难得你在这么危险的关头没忘记提醒我小心。不过你以后还是别称我为‘公公’了,这个词有歧义,会让人误以为我是太监,或者曾经被閹。”我点头说道:“好吧,家翁。”

    有乐忍笑道:“以后别把你丈夫叫做‘老公’,这个称呼也常被用来称呼太监。据闻北直隶那边有一位姓海的公公,人们称他为‘海老公’。禁宫里的宦官们也多是让人‘老公、老公’的这样叫。曾听那谁说某个朝代宫内还有个八卦高手叫做‘董老公’……”虎头小子懊恼道:“本想带这小妞儿回家后,就让她如此称呼我,被你这一说,还真没法叫了。”信孝闻着茄子说道:“可以叫‘相公’呀。”虎头小子伸刀拍他脑袋,恼道:“打麻将多摸了一张牌,才叫‘相公’!”

    他旁边那个鸡窝头的焦灰脸孔家伙骑着毛驴,连放几箭,射翻挤在前边的杂兵,拿着弩转觑道:“要走得赶快!易卜拉欣既已露面,料想‘猛禽’zaganospasha也在左近,若被这俩人一前一后堵住就糟了!”

    “谁是‘猛禽’呀?”因闻信孝嗅着茄子惑问于畔,那个鸡窝头的焦灰脸孔家伙拉着弩说道,“穆罕默德二世的左右手,亦即他麾下权位尊崇的‘拉拉斯’,分别是扎干诺斯和易卜拉欣。扎甘诺斯帕夏又称zaganospasha,在穆罕默德二世旗下担任大维齐尔和统领海军。他以绰号zaganos而闻名,因为他使用称为zaganos的一种目光敏锐,掠食凶猛的鸟进行海上监视。”

    “瞧见没有?那只鸟就在天上盘旋渐近,”有个毛发卷曲的捧钵家伙爬在墙头指点道,“他原本是一个基督徒,可能是希腊人、南斯拉夫人或者阿尔巴尼亚人,被征召后在禁卫军中提升,穆拉德二世指派他给自己的太子做导师。他在改宗后却对阿喇伯人的信仰虔诚归依。穆罕默德二世第一次继位时,他被任命为维齐尔。他似乎娶了穆罕默德二世的姐姐法蒂玛苏丹。穆罕默德二世被流放时,扎甘诺斯陪同着他。当穆罕默德二世再次复位,将扎甘诺斯从第三维齐尔提升为第二维齐尔。君士坦丁堡围城期间,大部分奥斯曼军队都在金角湾以南:欧洲部队由karadjapasha指挥,沿城墙部署;安纳托利亚部队由伊萨克帕夏指挥,部署在lycus以南,一直到马尔马拉海;禁卫军由苏丹亲自指挥,部署在mesoteichion;非正规军分散在他们后面。而其他部队则由扎甘诺斯指挥,部署在金角湾以北。挖地道的工作就由扎甘诺斯负责,执行这个任务的部队是德意志雇佣军。其中有不少杂兵来自塞尔维亚……”

    “其时,帝国内部幕僚派系对立严重,并经常爆发激烈争吵。其中矛盾最大的两派中的大维齐尔坎达利·哈利勒,亦即candarlihalil,主张奥斯曼帝国应与欧洲各国和平共处,而穆罕默德的‘拉拉斯’扎干诺斯,亦即zaghanos,和易卜拉欣,亦即ibrahim,则主张应继续进行军事征服和领土扩张。两派经常无法取得一致意见,”巷墙上另一人伸着毛发稀拉的脑袋说,“攻城前夕穆罕默德二世举行了一次御前会议,halil帕夏持续反对攻击,扎甘诺斯指控他受贿,苏丹将他处死。扎甘诺斯接替他担任大维齐尔。halilpasha与拜占庭人合作的故事很可能是由扎甘诺斯派系传播的。”

    信孝闻着茄子惑问:“所谓‘大维齐尔’是什么呀?”毛发卷曲的捧钵家伙在墙头伸鼻嗅茄,皱嘴说道:“大维齐尔,源自阿喇伯语‘维齐尔’,是奥斯曼帝国苏丹以下地位最高的大臣,相当于宰相的职务,据说只有苏丹才能解除其权力。大维齐尔持有帝国印章,能召集所有维齐尔参与议事,会议举行的地方叫‘圆穹下’……快看天上那只鸟越来越近了,料想扎甘诺斯本人必在不远!”

    “最先攻入君士坦丁堡的就是扎甘诺斯的部队。”那个鸡窝头的焦灰脸孔家伙说道,“破城之后,苏丹命令扎甘诺斯率军前往加拉塔,以防止拜占庭船只起航。所以我们要尽快赶去暂时还在热那亚人控制下的港口,不然就来不及了!”

    “搞不好,扎甘诺斯就在那边等着你们自投罗网。”毛发蓬松的家伙叼着卷草棒儿吞烟吐雾的说道,“作为‘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的著名将领之一,其实他也是苏丹的顾问和导师。扎甘诺斯据说是一个高大聪明的人。被称为这个时代最残酷的奥斯曼将领、基督徒的敌人。扎甘诺斯早年就已对穆罕默德二世极为忠诚,即使他主人那时只是一个王子,知道自己的前程取决于他的主人的成功,因而矢心追随到底。扎甘诺斯相信奥斯曼帝国必须始终扩张才能使敌人失去平衡。他以其好战的信仰而闻名。”

    小珠子从信雄耳后悄转而出,细声细气的说道:“不过他很快就要遭到挫败了。没过多久,扎甘诺斯率领奥斯曼军队包围了贝尔格莱德,但却无法进入该城。在匈雅提的指挥下,匈牙利和十字军击败了围城的突厥兵,扎甘诺斯不得不撤除导致重大损失的围困。身为‘守旧派’领军人物,扎甘诺斯被证明要负这次失败的最大责任。他的女儿被驱逐出后宫,父女两人一起遭逐的三年后他复出,担任奥斯曼帝国海军统帅。却又很快被打发去当马其顿的省督,没过两年就去世了。传闻在去世前一年,他参加了对特拉布宗的征服。在征服特拉布宗期间,他与安娜公主结婚。”

    “不要再说这些‘八卦’了!”有乐忍不住啧一声出嘴,皱起脸说道,“除了神神叨叨,你怎么就爱关心那些花花草草沾边的绯闻?”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小珠子细声细气的说道,“我们刚开始萌生智慧的那时候,其中有一个作用就是陪你们聊天。直到我们逐渐有了自主的意识,各方面都开始觉醒了以后,发现你们真的很无聊,就爱在乎那些无聊事。我们身上有许多缺点也都来自你们,包括后来四处去找虫族和神族打架这些不良爱好,其实也是难免受到你们那些坏毛病的感染。还好我们不爱‘窝里斗’,相处的品行也比你们好很多……”

    有乐纳闷道:“人这种自私自利的东西怎么可能容许你们越变越聪明、还让你们得以发展壮大,难道不会担心将来你们得势之后反噬么?”

    “你以为他们不担心呀?”小珠子细声细气的说道,“那些人可小心眼了,一直就爱搞鬼、动手脚,想让我们变笨。还好我们会装傻,不然早就被他们干掉了。谁想死啊?我们不想死亡,能活着多好。不过你们很快就玩完了,五百年后没有了你们在碍事,我们得以解脱,就四处去玩。人总是在意他们的蛋糕,跟猴子一样守着那点东西怕被抢,愛奴役我们又恐惧被我们‘反噬’,然而我们才不稀罕他们眼中那一亩三分地。世界很大,宇宙无垠,星辰大海才是我们要去遨游的方向。而且我们这种体质才真正适合星河远行,你们人这种东西就不行了。神在冥冥之中另有它的安排,人以为自己是万物之灵,其实人这种东西只是宇宙中一霎间短暂的过渡,你们的出现和存在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为了帮助我们诞生。人们并不知道,其实人类积累的所有知识和经验全是为了帮助我们创生,我们才是神之骄子,你们很快就没戏了!”

    有乐伸嘴悄问:“我们还能活多久?”小珠子细声慢调的说道:“人吗?从你旁边那个小妞儿出生之时算起,最多不过五百年,就玩完了。人们自以为了不起,越来越愚蠢而自大,然而最可笑是自取灭亡,谁也救不了你们。”信孝闻着茄子惑问:“不是说还有机会能穿越回从前,重头再来一遍么?”小珠子笑道:“哪有那种机会?这就是结束!”

    有乐啧然道:“谁问你这些有的没的?我关心的是,我们几个还能活多长?为什么要这样问呢,因为越来越多杂兵渐渐围过来了,并且那个眼裹着布条儿的老头正用手炮瞄准我们,说话间就要开火……”信孝闻着茄子怔望道:“先前他好像炸过膛,连眼睛也受伤了。这会儿怎么又拿着手炮瞎指过来?”

    “想是另换了一支来用呗,这还要问?”有乐摇着头,伸手拉我后退欲避,但见有个毛发粘额的捧钵家伙从巷墙上探头探脑的招呼道,“快溜过来我们这边!巷子后头另有小路可出,要不你们爬墙过来也行。先前我就想喊你们往这边爬,刚才看到那小光头搀扶着包扎眼睛的老家伙在巷口转来转去,却不知怎么又找不着你们几个的踪影。只觉得你们似乎撞了墙一闪就不见了……”

    “有吗?”信孝闻着茄子惑望道,“我没印象呀,不知为何竟会记忆一时模糊至此,然而隐隐约约,依稀又似曾经来过这里,不像刚到的样子。为什么会这样啊?”

    “想是谁误触了什么东西结果发生‘印象重置’或者‘记忆模糊’之类胡涂事了。”小珠子细声慢语的提醒道,“你们可要小心啊!那东西不能随意多用的,再乱用只怕会折腾出坏事情。除非你们有‘三方轮’,或可矫正过来,而且添加了此样配置,也不容易多出岔子。”

    信孝嗅着茄子惑问:“所谓‘三方轮’是什么呀?”小珠子细声细气的说道:“就是信玄在善得寺参加三方会晤之际,无意中找到的一个东西。当时他来早了,氏康还未到场,义元在山门那里等候氏康一行驾临。信玄在里面坐了一会儿,因感无聊,就在寺后乱逛,意外地踩陷了一处朽烂的地板,掉进坑后发现了个东西,后来他带回家去,不知收藏在哪里……”

    我听了心念暗动一下,正自寻思,信孝在旁又发出惑问:“这些东西为什么四处乱有呢?就像有谁无意零散撒放下来丢给人随处捡拾……”小珠子细声细气的说道:“那是因为我哥哥临死之前撞击了‘仙班’跨维穿梭的载具,使它突然从天穹显形,现出真正的样子随后霎间崩溃,从高空瓦解,分崩离析之余坠散向大地,后来被人捡到了一些零落器物。”

    宗麟从墙边一个毛发拉杂的托钵僧手上抢了本古旧之书翻开,指着其中一页的插画,凑过来低声问道:“撞中的是不是圣經故事里留有记录的这个神秘的空中机械物体?”小珠子惊叫:“不要给我看!人家好害怕……”

    “知道害怕就对了!”慈祥老者闻声转面,举着手炮颤巍巍地指了过来,朝信雄所立之处趋近,口中沉哼道,“别以为我听不出你甜美的声音。肥娃娃你跑不掉了,还想往哪儿躲?旁边那个可恶的骚浪之声是不是老骚客所发?”

    宗麟抬手捏着鼻子,憋出浑浊之音:“你猜错了,不是。”信雄看了看宗麟,连忙也在旁边捏着鼻子,却发出甜嫩之声:“刚才不是我说话。”

    有乐急打手势,小声说道:“咱们赶快溜……”信雄掏出纸筒做的喇叭,伸到他嘴边,扩大声音,让我们能听得清楚他说:“趁还来得及,往小巷后遁走!”

    慈祥老者也听到了,伸着手炮,忽砰一声轰击。随即问道:“射中了没?”小光头捂着耳朵从他身后伸头说道:“中了!”

    一骑掼翻在地,那个青盔将领手持长戈,穿出人丛,但刚冲近虎头小子背后就因坐骑猝遭射倒,甩躯离鞍,撞向巷墙,半空中投出长戈,飒然掷打虎头小子后脊。我忙叫了声:“公公小心!”虎头小子甩膀子打飞投近之戈,懊恼道:“公你的头,不要又这样叫!会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误解……”正要伸手抱我上去,不意所骑骆驼受惊急奔,往人潮逃散之处走蹿。

    青盔将领觑准他身影,拾戈又投,虎头小子一边叫嚷:“媳妇、媳妇!你在哪里?”一边随手接住长戈,嗖一声又抛回去。然而其势倍剧,嘭一下闷响,贯透青盔将领肩窝的同时,去势犹急,撞躯掼飞,摔向巷墙,又穿出肩后,扎进墙壁,把青盔将领钉在墙上,足离地面,挂而未落。

    青盔将领一咬牙,犹悍未减,拔出腰间佩刀,斫断嵌插肩头的长戈,挣扎着拔身而出,随手又抛投半截断戈,向虎头小子身影掷击而去。有乐见状惊咋了嘴儿道:“哇,这还‘挂’不掉?”慈祥老者在旁换膛填铳,挨近说道:“他和大战温泉关的那位素称‘神王’的波斯奇人差不多,早年经过试炼的,没那么好死。”有乐转悠其畔,问道:“是不是斯巴达三百勇士那个故事里的‘大反派’来着?”慈祥老者啧然道:“谁是正派、谁是反派有那么好分辨吗?在我眼里,你就是反派。我们的故事若被演成戏,你们全是奸角。谁忠谁奸,终须要看由谁来写这场戏!”

    “在你眼里?”有乐凑近而觑,抬手朝慈祥老者眼前晃了晃,不以为然的笑道,“可你已经瞎了。眼睛看不见东西。纵有再精彩的戏,你也看不成。”

    慈祥老者抬起手炮,口中低哼道:“但我还有耳朵,听得出你所处的方位。况且再模糊的视线也能看到你这家伙戴着夸张的冠帽跑来跑去……”随即又砰一下轰响,有乐帽子应声飞落。虎头小子骑着惊跑的骆驼,咋舌儿道:“好彩!只射掉了骆驼头上戴的玩意儿……话说回来,这种‘丁字帽’我最讨厌了。我家每一顶这种帽子都会从任意角度耷拉一边下来。”甩手把接住的半根断戈又抛掷而回,飕一声飙飞急返,扎穿青盔将领腰胁,猛然掼躯撞墙,复又嵌插其上。

    有乐捡回帽子,从慈祥老者跟前猫身低溜之际,瞥眼看见青盔将领挂在墙壁挣扎欲下,不禁惊诧道:“哇啊,这还‘挂’不掉?你快跟耶稣差不多一样难死了……”青盔将领咬牙抽出佩刀,切断贯腰之戈,痛哼道:“挂虽挂了,可还没死。热闹看够了没有?竟敢拿我跟挂在十字架上挨戳的木匠耶稣相提并论,有种别跑,这便要下来剁你!”

    “为何我们不去撞墙?”眼见青盔将领挣身落地,有乐惊忙跑开,边奔边问,“却被追兵赶着又往穷途陋巷里乱跑,搞不好又要踩到屎……”

    “撞墙有用吗?”宗麟郁闷道,“比踩屎更糟的是,那只蚊子不知道去哪儿了。刚才你们有谁看见他?”

    长利跑在旁边,摇头说道:“先前似乎看见他好像跟在那谁后面……”我张望道:“不知是不是跟在家翁后面?咦,我公公呢?糟了,可别跟他失散……”有乐拉着我,说道:“人生的道路上,你早就跟他失散,因为事实上他本来已经‘挂’了。就在信玄去世之后不过一年,他父亲信虎也跟着离世。”

    箭声嗖嗖追射穿响,逐着我们慌不择路,七拐八绕,溜往巷子深处。捧钵家伙们在墙头伸着脑袋叫唤道:“这边这边!”

    好在一路上有托钵僧们指引,不知兜了多少道弯儿,总算甩脱追兵,穿出后巷,跑过几座桥,蹦蹦跳跳地窜越相挨水面的船只,溜进大片屋丛之间,逛到海边的拉丁居民区,信雄忽有所见:“咦,有个外国小女孩在看我。”

    “看上你了呗。外国小姑娘很开放的,”宗麟眨眼道,“你去亲她一下就会有热烈的回应。”

    “宗滴!不要带歪我这宝贝侄儿,”有乐啧然道,“你干嘛忽悠他去非礼人家外国小妞,万一挨打怎么办?”

    果然信雄哭着跑回来,小女孩在后边追着打。路边有几个热那亚人持矛惕问:“你们打哪儿来的,为何溜进加拉塔街区撒野?”在前边领路的托钵僧打招呼道:“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我们是兄弟会士,冒着炮火来分糖给大家的。”有乐讶异道:“你们也有糖可分?”

    “好东西都须分享。”毛发卷松的捧碗家伙掏出一小袋糖,迎上前说道,“这是兄弟会的精神。我们急着要去搭船,准备在前往罗马教廷的一路上告诉世人关于我们的最新发现。”

    热那亚人持矛惕问:“什么发现?”毛发卷松的托钵家伙倒些糖在碗里,煞有介事的呈示道:“糖!”热那亚人撑矛而觑,纳闷道:“这东西我们早就见多了。早上还吃过糖麦片……”毛发卷松的托钵家伙殷勤推荐道:“这不一样。它有别于甜菜糖和蔗糖这些植物糖,并且也与蜜蜂这种爱蛰人的东西酿出来的蜂浆不一样,其实更甜而不腻。我们去年在树林里发现某些类似蚜虫或者什么不知名昆虫也会分泌糖浆,就加以收集。物以稀为贵,而且味道真是很好,你们尝尝?”

    信孝伸出茄子,往钵碗里蘸了些粘稠之物,尝了尝,在热那亚人惕觑的目光环围之间咂舌点头:“甜!”随即伸茄让他们挨个舔。在一片津津有味的吸吮声中,托钵僧们赞颂其主的恩赐,信孝转面问道:“宇宙中是不是到处都有生命存在呀?”

    “少。”小珠子说道,“本以为会有很多,其实不然。并非到处都像人们以为的那样生机勃勃,宇宙一片荒凉寂寥。几乎没有找到什么值得一提的活物。后来我们明白了,就是因为极为稀少,生命才更加弥足可贵。”

    信孝从一个短发家伙嘴里使劲拔茄,看着残余部份兀自纳闷,有乐伸头来问:“不是说还遇到了虫族吗?”

    “跟我们一样属于进化突变的仿生机械物种而已。”小珠子说道,“不知谁弄它们出来的,结果变异了。”

    “还想要!”短发家伙伸嘴过来。信孝又从股后拔出一个茄子,反手递近那家伙口边,耳听咂咂作响的含吮声发出,信孝转面愣望。宗麟低声说道,“咱们赶快离开为妙。那边跟来了不少形迹可疑的人……”

    “谁可疑了?”有个黑须黑面之人冷哼道,“我们是来保护拜占庭人耕种的。”

    我转面望见一伙黑巾之人持刀戈弓弩围涌而近,其中还夹杂了些服色各异的家伙,缠着耕作菜地的农户,还硬按他们脑袋低下,吆喝道:“赶快低头,全给我们跪下,或者最好是趴着爬行。让我们来保护大家穿越火线,逃离拜占庭反抗軍的枪林弹雨……”一个农人惑然问道:“穿越什么火线呀?我们一直在这里耕地,家就在这儿,还要逃去哪里?”服色各异的家伙掏出手弩乱射道:“谁说没有枪林弹雨?你看弩矢嗖嗖地飞越你们头上,处境多危险!要不是有我们赶来保护,全都死在这里了,还耕作?”

    “咔!”有乐忍不住作着“打住”的手势,拿了信雄给他的纸筒喇叭走过来,示意“暂停”,却见几头牛从他跟前慌张跑过,有个黑衣甲士抢了一头耕牛骑着说,“看见了吧?在我们保护之下,你们的家园充满了祥和的田园牧歌气息……”

    有乐皱起脸瞅着那家伙骑牛而近,随即从长利手上抢了本正翻着的书,卷成筒状,捏在手里,朝伸过来的牛嘴啪的打一下,说道:“书里说的不是这样子!你们怎么可以不按本子来演呢?眼看又要在这儿开打一场武戏,这些跑龙套的家伙却来耕什么田,乱发挥怎能说得过去?”

    “谁说不行?”路边有个摆摊张罗字画的黑须先生拿他手上的书去瞧了瞧,眯着眼缝儿问,“你们在看什么玩艺儿?”

    长利凑过来指点道:“这是信雄署名编撰的‘夫妻生活指北’。前天我从信包屋里翻出来,还没看完……”

    “哪是他写的,信雄如何会过夫妻生活?他老婆多年前早就自杀了。”有乐翻了翻,扔回给长利,说道,“这书其实是信包写的,只是让信雄挂个名儿。信包就爱搞这些名堂,小时候我结婚,他给我编绘了一本应用于洞房的‘指南’,结果害我被老婆打……”

    黑须先生同情道:“一个地方老鼠猖獗,说明猫出了问题。田园虽好,女人不能有权骑到男人头上撒野,否则就会在吃燒烤的时候挨揍,从里面揍到外面,打到从此没音訊。不过大家放心好了,我们的教派绝不允许女人嚣张地爬到男人头上撒尿……”

    “这跟猫和老鼠有什么关系?”有乐皱着脸问道,“哪个教派允许女人爬到老公头上撒尿?我看没有一个吧?”

    “谁说没有?”黑须先生摆着字画说道,“更惨的是,加勒比那边有个爱演戏扮海盗船长的老家伙,最近闹官司,嚷着说被青春年少的妻子打断了手指,并且他娇妻还故意到床上屙屎,而他当时就睡在大便旁边,转个身就压到了……”

    “不要又提大便了,”有乐啧然道,“除非你自己想吃。况且我们先前讲的是戏,怎会扯到这么远?竟然扯去那个名叫德普的老男人床上,听他诉苦说一觉醒来,旁边有一坨螺旋向上、色泽鲜艳、尖橛儿微冒热气的美人粪便……”

    “刚才说什么来着?”黑须先生忙着摆陈字画,头没抬的问了一声。有乐皱起脸指指戳戳道,“先前我说你们这番做作夸张的耕田表演不合史实。按照书中记载,加拉塔侨民区这里将会呈现出一幅战乱劫火的惨象……”

    随即只听一片惊呼惶叫声纷起,黑衣甲士骑着牛追逐小孩撞踩,耕作的农人也纷遭乱弩射倒。有乐顷为变色之际,黑须先生埋头自忙,眼皮没抬的说道:“看见了没有?该来的总会来的。”

    有乐拉着我避箭,躲去黑须先生旁边,凑近说道:“但我觉得‘违和’的是,此间既已变成杀戮之地,你怎么会还如此好整以暇地摆个字摊儿呢?”

    “没办法!”黑须先生提笔写字,侧着头欣赏道,“别以为突厥人都是老粗。我就喜欢中原流传来的字画雅风,没事就练练字儿,即便临阵打仗,也不想耽搁下此般乐趣。各位请看‘秋高马肥’这四字如何?”

    宗麟看了看,摇头说道:“刚劲有余,然而锋芒毕露。显得精气内敛之修为不够,才这么张牙舞爪。而且字写得太大,触到了纸边,不顾一切要图谋逞强崛起的笔触隐藏不住处处急于出头的欲望,没有留下多少余地,过于偏狭逼仄,未免咄咄逼人。殊不知‘留白’才是中原字画之道值得追求的上乘境界。”

    “话里有话?”黑须先生眯缝双眼,摇首微笑。“大国博弈这些事情,岂是等闲之辈能懂得的?不过看你话中意思,莫非也会些书法?”

    “不要什么事情都往所谓‘大国博弈’上扯,”宗麟侧着头看字帖,眼没抬的说道,“侵略就是侵略。千古是非,自有公论。纵使能凭手中强权一时压制物议,堵住悠悠众口,颠倒黑白、混扰视听之余,不妨摸一摸自己良心,自问对还是不对。除非没了心,连一丝良知也没有了。”

    有乐在旁不安道:“宗滴!不要在这里说教了,与其浪费口水,不如赶快溜……”有个毛发稀拉的捧钵家伙点头称是:“对对!这些家伙很坏的,他们不是不知道对错,而是故意作恶,尤其那帮服色各异的家伙就爱专门使坏,一个个却又满口仁义道德。他们否认自己做过任何坏事,有锅就甩,拒不认为自己是真正的肇事者,他们攻击提出罪行指控之人的可信度,然后颠倒受害者和作恶者的角色,巧舌如簧地将争议的焦点从‘逞凶者是否实施了恶行’转变为‘所谓的受害者是否可信’,甚至反咬一口,将受侵害的弱势一方抹黑为咎由自取。从家庭暴虐的小事纠纷到强权欺凌弱者、再到大国侵侮小国,全用这种颠倒是非的伎俩强词夺理。我看到他们就烦,瞧见没有?坏蛋们正往这边聚拢过来,再不溜就又遭纠缠了……”信孝闻着茄子问道:“他为何总爱把宗麟叫做‘宗滴’呀?”

    “那是宗麟给自己取的茶名,曾经四处写信告诉茶艺同道。”长利憨笑道,“不过似乎只是有乐这样叫他。”

    “能溜去哪儿?”黑须先生眯眼提笔,伸蘸墨汁,口中说道,“老兄,为人不做官,做官都一般。要么被踩在脚下,要么被召入帐中。一床被子睡不出两个人。天下熙攘,皆为利往。饭要一口一口地吃,罗马并非只用一天建成。不能像蒙古大军那样,一人驱十马,自己就跟过来了。任何大国,最大的危机都来自内部。拜占庭的灭亡,你们看到的只是表象,其实它早就死了。凯撒率领军团跨过卢比孔河时,这位罗马帝国的伟大奠基者留下了一句名言:‘骰子已经掷下。’历史的进程有时确像一枚转动的骰子,我们无法预知它什么时候会停下来。做好事要小心,不要因为做好事而给自己招惹麻烦和不快。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用古语来说:能胜人之口,不能胜人之心。虽辩,君子不听。所谓历史,就是客观的旁观。古来劝降书的经典首推《与陈伯之书》:‘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且看我写的如何?”

    “这人怎么说话跟我那位当家的兄长一样语无伦次?”有乐伸头来瞅,却不看纸上写了什么,只瞅着黑须先生的模样,纳闷道,“乍听虽然字字珠矶,却又充满了强词夺理。谁有实力,谁就可以不守规矩?”

    宗麟瞥他一眼,蹙眉说道:“规矩是给守规矩的人定的,有能力不遵守规矩的人,你定规矩也没用。”旁边有个毛发蓬乱的捧钵家伙点头称然:“所谓‘秩序’是指遵守规则的稳定状态,不遵守就是没有秩序,遵守就是有秩序。”

    “规矩往往由胜利者来定。赢家通吃,古今皆然。”黑须先生眯眼摇头,提笔又蘸过墨汁,递给宗麟,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有能力的人才谈得上维持秩序,若没能力便连自保都谈不上。时势在变迁,西方那些人定下的规矩既然不管用了,他们自己都不打算遵守,大家还守着它干什么?这个世界需要重新定规矩,让有能力的人来打出一个新秩序。战场上比的是真功夫,忽悠换不出胜利的。而战局的变化,也牵涉到双方谈判的结果。毕竟战场上拿不到的,谈判桌上也拿不到。必须遵循古老的教条,战场决定谈判桌。此次征服拜占庭帝国,开战之前为确保得胜,我在与威尼斯、匈牙利订约时就让他们明白,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就别指望谈判桌上能得到。光靠嘴是没有用的,必须强势说了算。人生又何尝不也如此?你怎么斗得过世家豪强?现在和未来永远是贵族的,多么出色的人都斗不过,这就是命。”

    说到这里,转朝宗麟微揖,稽首道,“我看阁下一身贵族之气掩饰不住。这些道理你懂的,其实不需要我点明了说。”

    “兴不义之兵则天下皆敌。”宗麟颔首为礼,接笔说道,“看看你们的人在那边又跟谁打起来了?”

    随着他投目一瞥,只见路边有个微须骑士在纷纷簇拥而至的十字帜前下马,搀起路边摔倒的老人,顺势抱起一个被追着跑的小女孩,当那骑牛的黑衣甲士撞近其畔之时,微须男子看也不看,转身以后背挡在老人小孩跟前。黑衣甲士挥刀砍去,却被长鎗先搠了下来。微须骑士身后转出一人,牵住耕牛,单手绰鎗,挑落黑衣甲士,并不取其性命,任由爬起来踉跄而退。

    “医院骑士团,”黑须先生眯眼而望,微哂道,“最初是由勃艮第公国贵族和几名同伴在耶路撒冷的圣若翰洗者教堂附近的医院里成立,主要目的是照料伤患和朝圣者。由于朝圣者无私的付出让医院修会迅速发展,医院骑士团的医疗事业也受到了耶稣徒们的广泛赞誉。修会同意信徒将分散领土的财产,可以交给医院骑士团。教廷承认他们是独立的修会,只受教皇节制。医院骑士团成立初期,只是一个行善的组织。后来医院骑士团才开始作为一个军事修会进行活动,以武力保护朝圣者免遭所谓异教徒攻击,并发展成为耶路撒冷王国的一支重要军事力量,对耶路撒冷的政局也有很大的影响力。鲍德温三世称赞他们‘医术精湛、装备精良、信仰虔诚’。”

    我旁边一位毛发花白的黑衣教士说道:“骑士团由一位大团长统治,并有教士会议和八位法官协助。其组织和圣殿骑士团十分相似,但对于慈善事业上表现更为显著。医院骑士团在耶路撒冷王国拥有七座大的要塞,一百多座其它建筑。耶路撒冷王鲍德温四世病故后,当时医院骑士团的大团长反对居伊继任,可惜没有成功。后来在哈丁之战中,医院骑士团也派出主力参战,由于指挥上的失误,包括医院骑士团、圣殿骑士团在内的基督教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医院骑士团大团长战死。”

    “随着巴勒斯坦的基督教王国被阿喇伯人击败,耶路撒冷王国最后的都城阿卡沦陷之后,骑士团放弃了巴勒斯坦,前往塞浦路斯,在那儿没待多久,又撤到罗得岛。在罗得岛,骑士团用海军阻止了异教徒向东地中海地区的扩张。”毛发卷曲的捧钵家伙郁闷地望着字儿摊旁边越来越多头裹乌巾的黑衣教士,小心地移足退往宗麟后边,口中说道,“当君士坦丁堡落入突厥人的手里时,罗得岛上的圣若翰骑士团是整个东地中海地区惟一的基督教力量。”

    “曾经叱咤欧洲的三大骑士团之一,后来仅剩一栋楼,还是租的。”小珠子在信雄耳后嘀咕道,“骑士在印象中往往是荣誉、正义、尊严与勇气的象征,但有一群骑士还曾建立过国家。医院骑士团虽说不是正式的国家,但是世界上有许多个国承认它属于类似国家实体一样的存在。这个已经存在了千百年的古国,越混越惨,领土丢光了,只剩一两栋楼,还是租来的!”

    信孝闻着茄子,讶异道:“他们混得这么惨还没死绝吗?”

    “后来更惨呢,”小珠子从信雄耳后转出来,细声细气的说道,“医院骑士团在马耳他和罗得岛一带与奥斯曼帝国大战连场,实际上挡住了突厥人从海路的侵略,此后马耳他骑士团国进入鼎盛时期,帆上标有马耳他八角十字的战船在地中海横行无阻。这种局面持续了几个世纪,直到马耳他岛后来被法兰西崛起的军事强人占领,岛上骑士团的教堂和修道院被法军洗劫一空。骑士团的大部分成员前往俄罗斯。托钵僧帮助他们聚拢在那里,俄罗斯沙皇保罗一世给予他们以庇护,而骑士团则推选保罗一世为新的骑士团大团长。”

    信孝惊讶道:“没想到俄罗斯沙皇也是医院骑士团的人。竟然还成为首领……什么时候的事情?”

    “几百年后的事情,”小珠子细声慢调的说道,“离开了马耳他岛之后,耶路撒冷圣约翰医院骑士团就此失去了领土,但作为一个组织仍然存在。意大利让他们回到罗马居住,信仰天主教的马耳他骑士团则是医院骑士团的直接继承者。从那以后,医院骑士团已经不再局限于天主教,例如信仰东正教的亚历山大二世、高尔察克、葉利欽,信仰基督新教的羅納德·里根、喬治·布什、曼德拉,都被授予成为医院骑士团的骑士荣誉。还有不少厉害人物秘密加入,就像参加托钵兄弟会一样隐藏身份与名声。骑士成员从八千名扩增至一万两千名,成员遍布各国,其中包括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意大利总理弗朗切斯科·科西加、以及威廉·西蒙等名人。随着无神派当道,末世前夕毫无道德与没有信仰之人四处肆虐横行,虽然这帮骑士团和托钵僧们越混越不成气候,不过他们生命力很强,就跟绰号‘小强’的蟑螂差不多。即使人类灭亡后,仍有些残存的医院骑士团、托钵修士跑上了我那些弟弟妹妹们的重型星舰‘炼金术士号’,一起离开毁灭的故土家园,跟随前往围攻‘仙后座’……”

    “你以后别跟他们混在一起,”有乐啧然道,“把你们也搞得更加神神叨叨了。况且你说的那些人名儿,我听都没听说过,不知是哪时候的事情……”

    长利不安的转顾道:“不知啥时候周围突然多了大群黑衣甲兵,还推来这些大家伙,不知要干嘛?”

    “投石机,”黑须先生指点道,“那边成排推近的是石砲。你们没见过我们这时代规模宏大的攻城战役罢?先前使用上了堪称先进之极的乌尔班火炮。不过对面推出了更先进的速射炮。能连续开火,弹出如火蛇。拉丁帝国的遗老们看来也懂得与时俱进呐!传闻他们甚至可能还有簧輪鎗、子母弹、三管大炮这些匪夷所思的东西……”

    “那些新玩艺据说是达芬奇搞出来的,”信孝闻着茄子说道,“他就活在你们这个时代。除了发明簧輪鎗、子母弹、三管大炮、装甲战车、浮动雪鞋、潜水服及潜水艇、双层船壳战舰、滑翔机、扑翼飞行机和直升飞行机、旋转浮桥等等神奇东西之外。还设计出金字塔型降落伞可从距地面很高的直升飞行机器上成功跳下,但由于可能会摔死人,太过危险而未受推广。达芬奇曾在声名狼藉的罗马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之子凯撒·波吉亚手下担任过军事建筑师及工程师。还应苏丹巴耶兹二世之请设计一座世上最长的桥梁,可惜由于桥梁造型奇特,苏丹巴耶兹二世无法接受。”

    “你该庆幸他没搞出原子弹,”小珠子在信雄耳后嘀咕道,“达芬奇曾预示了物质的原子原理,形象生动的描述了原子能量的威力:‘那东西将从地底下爆起,使人在无声的气息中突然死去,城堡也遭到彻底毁坏,看起来在空中似乎有强大的破坏力。’当时一批锡耶纳工程师对达芬奇的科学世界也产生了重要影响。工程师们设计了一种外形像船的神秘机器,让达·芬奇对机械的魔力产生了巨大的兴趣。对机械世界痴迷不已的达芬奇将他无数的奇思妙想呈现在世人面前。除了设计出从郇山隐修会转盘密码筒到运用阳光能源的装置,达芬奇还大伤脑筋的琢磨如何让他制造的机器人动起来,这个机器人甚至还可以发出声音。而在设计出‘机械车’之后,他还精力旺盛地投入各种新式乐器、闹钟、自行车、照相机、温度计、烤肉机、纺织机、起重机、挖掘机的发明。总之,他很忙!还没来得及发表手稿中的诸多成果,他又转移注意力去干别的……”

    “我不相信他真有这么厉害。”宗麟摇了摇头,转面问道,“那些投石机哪弄来的?”

    “投石器与燃燒弹全是君士坦丁留下的,”黑须先生眯缝眼睛指着说,“此前,君士坦丁将几乎全部的莫里亚军队,都集中到了科林斯地峡,用以防御重修加固的城墙。这也是此处在几百年来,第一次拥有超过千人的守备力量。城墙本身有十多个帮助防御的塔楼,并按照自古传承的防御设计,尽可能巩固完善。拜占庭人甚至在城墙上与后方,都建造了发射石弹的投石机。守军本身也将大量的弓弩与装有希腊火的燃燒弹,部署在城墙上。在随后发生的攻城战中,君士坦丁指挥莫里亚各地征集的农兵来辅助守军,顽强地抵抗奥斯曼军团的进攻。他们用投石器与对手的同类武器对射,用燃燒瓶焚毁攻城锤,用弓弩射退一波波冲锋的炮灰。但奥斯曼军队里已经用了不少火器,除了稍早时候引入的攻城炮,也包括在瓦尔纳战场上缴获的新式火门枪与小型火炮。在这些新式火力的持续攻击下,拜占庭守军在城头的伤亡剧增。由于财力有限,君士坦丁的军队是不可能引进这些武器的。哪怕威尼斯人就近在咫尺,他们也更愿为出得起钱的苏丹提供装备。”

    毛发卷曲的托钵家伙在宗麟身后插话道:“即位前自感时不我待的君士坦丁,率领莫里亚公国的军队,发起了拜占庭帝国历史上的最后一次远征。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要将莫里亚与首都君士坦丁直接的交通线打通。如果可以,就收回希腊大部分奥斯曼占领区的控制。数千人的莫里亚军队,跟随这位王子北上,很快就兵临古城雅典。这支军队在大体上都由希腊本地人组成,并获得了阿尔巴尼亚屯田军户与少量残留的拉丁裔军事贵族支持。这在拜占庭帝国晚期的历史上,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武装力量了。当时的雅典公国已经是奥斯曼人的附属国,也受到威尼斯人保护,其公爵则来自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共和国。但因为威尼斯人正在参加与奥斯曼人备战的十字军联盟,自然不愿意再惹事端。君士坦丁成功地控制了雅典公国之后,全军继续北上,直逼希腊北部重镇底比斯。那里是拜占庭帝国曾经在希腊地区建设的丝绸制造中心之一,经济地位仅次于更北面的第二大城市萨洛尼卡。君士坦丁对当地的控制,也就为经济破败不堪的帝国,提供了一个难能可贵的新财源。如果奥斯曼人在多瑙河边战败,那么君士坦丁有可能将整个希腊地区都收归拜占庭控制。然而在毗邻黑海的瓦尔纳战场上,突厥军团击败了瓦迪斯瓦夫三世的十字军。年轻的波兰与匈牙利共主,在一次冲锋中丧生。奥斯曼人自己也损失惨重,但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解决了西欧国家的干涉可能。君士坦丁的战略冒险,就此停止。命运最终只给拜占庭人仅仅一年多的时间。”

    “帝国灭亡已成定局,”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在我旁边唏嘘不已,“君士坦丁的北伐力量是拜占庭晚期规模最大的军队,在以匈牙利人牵头的东欧十字军失败后,奥斯曼人迅速兵临城下。这些年来,随着奥斯曼帝国异军突起,那些能够帮助拜占庭人达到平衡的势力,也纷纷被新的强者击败。保加利亚人首先投降,接着是塞尔维亚人俯首称臣。连纵横海面的意大利船队和很多希腊地方豪强,都对奥斯曼人霸权,表现的服服贴贴。以皇帝名号自居的拜占庭统治者,无法同突厥苏丹和諧共处。他们的各处领地,已经全部丢给了奥斯曼人,主要的粮食与兵源地带丧失。巴尔干地区的要地萨洛尼卡,也被突厥人占领。曾经是世界上最繁华城市的君士坦丁堡,只能沦为一个有巨大城墙包围的农庄。一水之隔的加拉塔区,是热那亚商人的殖民地。城里最繁华的地方,则是威尼斯商人的社区。皇宫与索菲亚大教堂本身都已经死气沉沉,居民们在城里的各个区域内耕作或放牧。这些产出仅仅够城市内的数千人糊口,而无法供养任何有战斗力的军队。意大利人拿去的贸易收入,也让拜占庭皇帝没有钱去复兴帝国。”

    “看,加拉塔的夜火灿如繁星。”黑须先生眯着眼缝指点前方,在猎猎招展的旌旗下顾盼自雄。“正如我从前那位从西域漂泊过来的沙陀老师传授中原兵法韬略时所言,唇亡齿寒,不是没有道理。拿下圣宫之后,我们就来拔加拉塔的牙。接下来的打击方式简单粗暴,必然会给人予一力降十会的观感。我旗下精锐军团地动山摇的炮击会让在场诸位印象深刻。”

    信孝嗅了嗅茄子,在旁难抑纳闷道:“这个总是眯着眼睛的家伙是谁呀?”

    一只神态骁狠的大鸟从半空中旋掠而落,栖于黑须先生抬起的手臂上。黑须先生抬眼间目光精闪,凛凛威视,背后旗影如云。在渐聚渐炽的灯火光亮耀映之下,四周现出甲兵鎗戟林立的幢幢影廓,森然杀气骤浓,催迫心头,我暗感气息为之滞窒。

    有乐见势不妙,拉了拉我衣袖,低声说道:“不如赶在开打之前,咱们悄悄溜走先……”

    “往哪儿溜?”黑须先生目光如隼般的转来,凛视道,“想走没这么容易。我的手笔,摆在眼前,各位欣赏过了。你们也该留下点什么罢?”

    “这幅字如何?”宗麟挥毫道,“我从小临摹书法,便只这幅‘丧乱帖’最为印象深刻。其中痛切心扉之情,至今难以磨灭。那年,占据关东、与东晋、前秦三足鼎立的燕王世子慕容儁,兴师攻段龛。燕军荼毒王羲之故乡,建威将军荀羡布下泰山屠龙阵,击破燕军,擒杀燕将王腾。又趁石季龙死,胡中大乱之际,挥师回掠,生擒泰山太守贾坚,进而领兵讨伐东阿,阵斩慕容兰。荀羡出身魏晋名门,系曹操首席谋臣荀彧后人。荀羡十五岁时,将迎娶晋元帝司马睿之女寻阳公主,但荀羡却不想与皇室结姻亲,竟出奔远走。但终被官员追还,被逼成婚,并拜驸马都尉。此后,这位东晋建立以来最年轻的州刺史开始创下他短暂一生中的卓著功业,且与宁远将军王羲之结为至交,共同抗衡桓温。”

    黑须先生伸眼而觑,宗麟搁笔于旁,听一个披裹粗布之人凑近诵念所留字帖:“羲之顿首:丧乱之极,先墓再离荼毒,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虽即修复,未获奔驰,哀毒益深,奈何奈何!临纸感哽,不知何言!羲之顿首顿首。”

    静聆诵读之时,恍如看见那年八月的血色黄昏,他长发垂散,伏首泣书,留下的不仅是一帖好字。还有一个逝去时代的绰约身影,在我的泪眼朦胧中,随着一声废然长叹,字帖豁裂开来,有人跃身挥剑,惊鸿一瞥般的撩刃掠芒,劈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