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南来北往少年旧
作者:白若遗   云间草最新章节     
    江临三景天下往,玉湖龙山湿地行。
    好容易打完端午销售战役,何朵又迎来不速之客南依的光临,整个小长假几乎都鞍前马后陪在她身边。
    过去的七八年里,无论何朵如何使劲解数“招摇撞骗”,南依硬是钉子户一般,牢牢把自己锁在家里,足不出户地履行着为人妻母的忠实义务,没成想如今突然先斩后奏来到了江临。
    已经玩了整整两天,南依的唉声叹气却从未间断,跟两年前春节在雪区旅行时的何朵几乎如出一辙。
    “两天了,他竟真的完全不联系我啊!王文轩这个王八蛋,负心汉,傻缺!”南依跺着脚痛斥道。
    “人家昨天不是还问你,女儿的小裙子放哪里了?”何朵说道。
    “那算联系吗?就问了个那!老娘我千里迢迢在外游玩,他都不担心一下我安不安全、玩的开心不开心吗?”南依愤愤然道。
    何朵扑哧一笑,道:“千里迢迢地游玩,你想笑死我!”
    “我去,你心情这么好吗?我现在很伤心啊!”南依气急,转身快步走到湿地里的长廊下,颓然地靠在栏杆边,望着满眼的绿意发起了呆。
    何朵赶紧跟上去,用团扇殷勤地给南依扇着风,陪笑道:“你呀!明明离不开人家,却非要装作一副无情无所谓的样子。是谁跟人家说了想彻底放松一下,没啥事尽量少联系?怎么,现在又嫌人家不关心你?”
    南依哼了一声,说道:“我让他死他咋不去死呢?任何一个做老公的人,也不至于这么我行我素、目无妻子吧!”
    “嗯……那要么你联系他?直接骂回去,就问他怎么这么没心没肺,都不知道关心一下老婆!”何朵说道。
    “我才不要!”南依狠狠说道。
    “那你就坚持住,不要总是计较人家几天没联系你。你说你结婚这么多年来,表面上看起来你都是家庭关系的主导,连我都一直以为你是你家的老大。实际上呢?人家压根就没把自己放在局中,纯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你。我算是看清楚了,你俩的夫妻关系里,真正占主导地位的是王文轩。平日里你撒泼打诨歇斯底里,他都依着你,那是人家懒得计较,放纵你。有朝一日他要真的出了手,你会死得很惨。你就是孙悟空,不管怎么无法无天,都是在人家的五指山里打滚。”何朵说道。
    何朵本想打压一下南依,让她冷静一些,没成想话一重,直接把南依给说哭了。
    “呀,咋还掉金豆子了?乖啦,不哭不哭,我瞎说着吓唬你的。”何朵赶紧掏出纸巾帮南依擦眼泪。
    南依脸皮薄,怕来往的游客看到自己的窘相,抓起纸巾就朝湿地深处走去。何朵快步跟上,一只手勾着南依的胳膊,另一只手压着头上松垮的遮阳帽。
    “你说,难道他真的在外面有女人了吗?”南依可怜兮兮地问道。
    “我觉得不至于吧!你老公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是长得帅?职位高?还是特有钱?会玩女人会说情话?”何朵笑嘻嘻说道。
    “他是算不上帅哥,但是看多了也很舒服呀!起码是那种一看就让人觉得很踏实的类型。他是职位不高,也没钱,但是他老爸一直在给他零花钱呀!虽然我公公家也算不上富有,但也是那种殷实的家底,这才导致我老公一辈子没什么事业心。可是很多小三往往只要情投意合、不让自己忍饥挨饿,都愿意倒贴的!我当年不就是因为大学时他一直贴补我,才对他动心的么!”南依脑子转的飞快,看似是说给何朵听,其实更是说给自己。
    “那咱们退一步说,即便你老公眼瞎了,真被什么人给勾的劈腿了,你打算怎么办?你可别忘了,在这几天之前,过去的近十年岁月里,你可是日复一日无数次鄙视你老公、嫌弃你老公的。是谁之前动不动就说想离婚,动不动就看自己老公不顺眼?是谁动不动就哀叹自己怎么把一辈子都交代在了王文轩这种人身上?”何朵问道。
    南依撅了撅嘴,刚准备说话,就被何朵打断了:“这么多年了,你大多数时间都在嫌弃你老公窝囊、没有上进心,拖累的你既要拼事业又要带娃。你那么多次跟我说要不是为了娃,你随时都可以跟他离婚。至少在我看来,你俩的婚姻如何发展,全看你怎么选择。你说你活在自己编排的剧情里忽悲忽喜这么多年,无数次的自我纠结和自我疏导,到头来不都是自己吃饱了撑的么?要不然为啥你老公突然这么一个不正常,就把你折磨成这样?人家可是连招都还没出呢,姐姐!”
    南依被何朵说的越发憋闷狂躁,居然在原地蹦了起来,一边使劲跺着脚,一边凌空挥舞着拳头,急切地说道:“哎呀,哎呀,我就是个傻子么!我也不知道我竟然这么爱他,我根本离不开他!朵朵,我根本无法想象离开他的日子,一点儿都不能!以前什么事都没有的时候,我就是闲的纸上谈兵。现在真有可能我会失去他了,我就难受的,难受的呼吸都是痛啊!”
    “唉!热死了,喝茶去!”何朵把南依带到附近的茶馆。两人终于躲过了热辣辣的阳光,徜徉在舒适沁脾的空调中。
    果真很多时候身临其境领略的美感,反倒不如置身其外来的更赏心悦目。
    “所以咱们先明确第一件事,那就是:你现在终于明白,你根本离不开你老公,你的人生里不能没有王文轩。对不对?”何朵梳理道。
    “虽然承认这一点会没面子,但是——是的。”南依哼哼唧唧地说道。
    “那如果你俩顺利迈过了这一关,以后你和你老公继续在一起,你还会再跟他计较和胡闹吗?”何朵问道。
    南依刚准备回答,又迟疑了一下,然后腆笑着说道:“现在我肯定百分百说不会了。但是,嘻嘻,我也不敢保证以后真就不会回到过去。”
    何朵白了她一眼,笑道:“还算实诚。你要是立刻说你以后再也不会瞎闹,我还不信呢。”
    南依急了,说道:“那我之前也不见得就是瞎闹嘛!但是王文轩就是很懒很不上进呀!”
    “他懒他上进,你还会愿意跟他继续过一辈子吗?”何朵问道。
    “会!他是头猪我都乐意!你知道吗?我现在竟然非常罪恶地希望他能出点什么事,比如发生什么意外腿瘸了或者受伤了,这样我就能立刻名正言顺回到他身边,照顾他,我俩就能顺理成章重归于好!我是不是很可怕?”南依亢奋地说道。
    何朵淡淡一笑,道:“不可怕。这种感受,我比你体验的多。”
    南依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正襟危坐道:“你看我,本来是来看你的,但是这几天一直只关心着自己。我现在特别理解你和付朗分手时的感受,太痛苦了。你说你一个人在这里,怎么熬过来的啊!”
    何朵长舒口气,道:“啥熬不熬的,人生本就是一场渡劫。没有这个磨难,就有那个坎坷,内容不同而已,都是迟早的事。都过去了,这个人,已经彻底不需要我们再去谈论了。”
    “那你那个男朋友呢?游泳馆艳遇的帅哥,嘻嘻。天呐,我有时候真羡慕你,日子过得跟电视剧似的。你看我,一辈子就拴在一个男人的身上,还这么受他拿捏。”南依的情绪总算舒缓了些。
    “嗯……”何朵想了想,说道:“估计已经离分手不远了。”
    “啊,为啥?”南依惊讶道。
    “感觉不太对。”何朵说道。
    “哪里不对了?说说看,我给你把把关。要么这两天把他喊来吧,让他请我们吃饭,我给你好好看看。”南依说道。
    “呵呵,就是因为我前两天提议他请你一起吃个饭,他扭扭捏捏一直拍不下板,我才觉得这个人不行。”何朵说道。
    “扭捏什么?”
    “饭钱!”何朵恶狠狠地说道。
    “啥意思?他不想花钱请我?”南依问道。
    “不是不想花钱,是不想花多的钱。就因为选什么饭店,他居然跟我商量了两天!两天啊!他挑的都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人均都不到一百!在江临,三个人三百块钱吃饭,确实能吃饱,但是聊不好啊!咱们聚在一起真是为了吃饭吗?咱们是为了聊天,让彼此互相认可呀!你是我的发小,闺蜜哎!他要让你对他满意,最起码不得找一些看起来比较高档的,环境优雅,体现他品味的餐厅吗?”何朵说道。
    “可这只是个吃饭的事情呀!也许人家并没有理解到你的意思呢?你都说了,他是it男,直男。你应该直接甩给他一个饭店名,让他去定。”南依说道。
    “呵呵!”何朵冷笑道:“我何止甩了他一个,我发给他三四个饭店链接,让他在里面挑。他扭捏来扭捏去,在网上各种评价里挑毛病。我跟他相处也一个多月了,又不是第一次出去吃饭。每次吃饭,他都要提前在网上找各种券,点餐也一定要选套餐。这我忍了,男人嘛,节省一点儿也不算坏事。可是好几次结账,为了能用到券,他会花十几分钟跟前台掰扯,真的很尴尬!”
    南依迟疑了一会儿,看着何朵,缓缓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你太要面子,过于计较了呢?”
    何朵叹了口气,说道:“唉,当然想过呀!所以大多数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出去,在饭店外面等他出来。有那么两次我也跟他沟通过这事,其实站在我的角度,用一二十分钟的时间去讨价还价,花出去的时间成本远远超过省下来的钱。一二十分钟,我完全可以跟客户敲定一个单子,在公司里安排好几件事情了,但是却花在等他的时间上,看着他斤斤计较,这种体验真的很差!”
    “你呀!我感觉你是过上了好日子,忘记了过去的贫苦岁月了。”南依说道。
    “我真没忘!”何朵辩解道,“为什么到现在为止我都时刻充满危机感,就因为赚钱的压力太大了。和黄景沐,只能说消费观念不同吧!但是我也并没有勉强过他什么,我愿意尊重他的习惯。可这次吃饭真的气到我了,我最好的朋友来江临,多稀罕多重要的事情,他还斤斤计较!”
    “那你可以直接明朗地告诉他,你希望他用最大的诚意,选一个舒适安静的就餐环境,给你的闺蜜留下好印象,否则你会不开心。”南依说道。
    “我还需要告诉他我不开心?脾气都发了好几波了,哼。”何朵说道。
    “那他咋说的呀?”南依赶紧问道。
    “他说,他创业初期,经济压力比较大,所有的钱都要省着花,希望我理解。”何朵说道。
    “人家这么说也情有可原。”南依给两人续上茶水,说道。
    “所以我也没再说什么啊!反正至少这么一来,已经没心情一起吃饭了。”何朵说道。
    南依笑嘻嘻说道:“那他现在除了创业,物质条件怎么样?”
    “无房、无车,租的还是公寓房,三十多个平方,出门都还要我接送。因为他是本本族,不太会开车。”何朵耸耸肩说道。
    “哇,美女高管豪车接送,这样的约会多有面子!”南依打趣道。
    “屁的豪车!最多一个名牌车的入门款!”两年前,何朵在和付朗分手前夕,把开了四年多的代步车换成了奔驰c系。很长一段时间里,何朵都曾怀疑付朗和自己分手的一部分原因,是豪车带来的身份差距。
    “我都没嫌弃他没房没资产又抠门,他却还跟我斤斤计较,有时候真的挺郁闷的。你知道吗?有一次他住在我家,走的时候忘记了关他家的空调和窗户。等后来他回去以后,发现空调开了一天一夜,跟我抱怨了大半个小时,无非就是既开窗又开空调多么费电等等。还有一次,他跟我说他家门外夜里总是有流浪猫发情叫喊,吵得他睡不着觉,他就弄了几块肉,想在上面撒上老鼠药,放在流浪猫常去的地方,毒死他们。但是跑了几个药店,人家都不卖。他打算网上买,跟我叨叨呢!”
    何朵越说越气,南依反倒听得哈哈大笑。
    “你还笑,我都要被气死了!你说这人怎么这么狠呐?他明知道我喜欢流浪猫,我家里、车里,常年都备着猫粮,随时随地看到流浪猫都会喂的,他还敢跟我这么说!哦对,他当时跟我讲这件事的初衷,是说可以从我这里拿些猫粮回去,方便直接撒鼠药,省的他还要花钱买肉!”
    “哈哈哈哈!”南依笑的前仰后合。
    “好啦!再笑我生气了!”何朵嘟嘴气道。
    “你这个男朋友,也是个奇葩。”南依努力憋住笑,调整了一下,笑嘻嘻说道。
    “唉!不谈恋爱的时候向往爱情,谈起来的时候吧,连一个屁都容易让你动气。”何朵感慨道。
    “哈哈哈哈!”南依彻底绷不住了,再次捧腹大笑。
    两个姑娘就这样在假期里走走停停,边玩边聊。南依的心情就像夏日的天气,忽晴忽雨,喜怒无常。好在江南水乡的精致与曼妙的确大大打开了她的视野,玩到兴高采烈的时候,夫妻间那些郁结的琐碎倒也能间歇性地被淡忘一下。
    “你现在是既敏感,又控制不住自己。明明想要他的柔情,却非要以爆发的方式表达。你想让他靠近你,却用拒绝和排斥的方式告诉他。但是人家一旦不上道,你就彻底没了辙。”深夜,姐妹俩窝在家里的沙发上,一边喝着红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闲谈着。
    “那我怎么办呢?他还是风平浪静的,一点招都不给我。”南依舔了一口红酒,嫌弃地吧嗒着嘴巴。
    “哎,什么表情啊?这可是我珍藏的好酒,一般人压根享受不到的!好好喝,喝一大口,喝下去,再长舒一口气,才能品的出来!”何朵嚷嚷道。
    南依闭上眼睛,壮士赴死般终于喝下去了一口,脸上纠结的表情好半天才舒缓下来,也不知道是真的后知后觉,还是为了迎合何朵,说道:“嗯,貌似也没那么可怕!”转而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赶紧说道:“那你说我怎么办嘛!”
    何朵想了想,说道:“要么我还是给他发个信息吧!”
    “行,发!”南依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立刻迎合。
    “在这之前,你要再喝两杯。”何朵坏笑道。
    “行,我喝!”
    从没喝过酒的南依,这次破天荒喝了三杯红酒。半个多小时后,人已经开始口齿不清,放飞了起来。
    “你是不是跟南依吵架了?”何朵问王文轩。
    “没有啊!咋了?”几分钟后,王文轩回复道。
    “那她为啥这几天一直郁郁寡欢,闭口不提家里的事情?而且还酗酒,偷喝我家红酒,喝醉了。”何朵回复道。
    王文轩的电话打了过来。
    何朵挂断。
    继续用信息的方式问道:“先别跟我联系,我怕刺激到她。老实说,你有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情?”
    “妈呀,御姐,你这问的是什么问题呀!我能做什么对不住我老婆的事情?她到底咋了呀?”王文轩发了语音过来。
    何朵播放了语音,醉醺醺的南依立刻扑了过来。
    “我老公,我老公说啥了!”
    何朵给南依看了聊天记录,南依视线模糊,看了半天看不清楚前后逻辑。而王文轩半天没收到何朵的回复,干脆给老婆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看到滴酒不沾的老婆脸颊绯红口齿不清哭哭啼啼的样子,王文轩各种好话哄个不停。而醉酒后的南依终于大胆直接地说出了自己的疑虑,质问老公为什么不关心自己,为什么终日独自呆在房中玩着手机,是不是外面有人,开始嫌弃了自己种种。王文轩莫名其妙了半天后哈哈大笑,逐一解释良久。
    何朵这个旁观者无奈地摇摇头,最后实在受不了夫妻俩的腻味,端着红酒躲进了卧室。
    “人家搭理你少,是因为你总是嫌弃人家无能,人家担心招惹你的话你又骂他;人家没有关心你在外面的冷暖温饱,是因为你说了你想有独立的空间,人家才乖乖服从指令;人家终日躲在房间里看手机,是因为打游戏怕吵到你,更怕你看他打游戏又生气。你说你,自己一手导演了全剧,却在这里谱写着夫妻感情危机的苦情戏,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唉!”何朵一边帮南依推着行李,一边叨叨着。
    南依在机场大屏上找到了值机柜台号,指了指前面的方向,两人匆匆走过去。
    “随便你笑话,反正我跟我老公合好啦!我老公没问题,我开心幸福!你笑就笑吧!”南依没皮没脸地说道。
    “你老公你老公,齁死你!”何朵嘟哝道。
    “我马上就走啦!这次没见到你那个帅哥男友,没帮到你,是我最大的遗憾。你后面擦亮眼睛啊!不要太计较了,以免错过良人。但是如果那人真的不行,也千万不要委屈自己。你又不差!”南依换好登机牌,办完托运,跟着何朵去往安检口。
    何朵耸耸肩膀,说道:“我也觉得我挺好呀!但生活不允许我这么想。”
    南依像个小孩一般,不舍地抱了抱何朵,说道:“朵朵,你应该有热腾腾的生活,你就是活的太不接地气了。记住了,如果不是非常严重的问题,爱情上,我建议你尽量学会去包容。”
    何朵苦笑道:“唉,太难了。爱情里没有凑合,只有婚姻才全是凑合。这也是你、我姐、我哥的亲身实践告诉我的。”
    南依却道:“但我们终究只是凡人呀!难道你自己就一定是完美的吗?别人不也一样要包容你、凑合你?”
    何朵叹道:“行啦,咱不聊这个没有结论的话题了。你越说,我压力越大,让我自己静静吧!”
    南依意味深长地看着何朵,良久方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吧,做一个俗气的凡人,也是件挺不错的事。”
    正是:少年儿郎老大愁,人来人往孤独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