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七十七节 薄世回京
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皇帝最新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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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马车之中,薄世凝望着长安城的城墙,思绪不禁发散出去。 更新最快

    自元德二年,受命为新化令、护别部校尉开始,他在安东经营五年,期间遭遇了种种困难和磨难。

    但他都挺了过来。

    并且取得了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成绩。

    今日之新化,常住人口几近十万,其中,超过一半是归化的人、马韩人、真番人、扶余人、鲜卑人、乌恒人。

    这些过去的夷狄,如今都已经衣冠中国,读圣贤书,行诸夏礼。

    不过呢,薄世自己也知道。

    自己其实也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不过是选贤任能,从善如流罢了。

    地方上有事?那你们地方上的人自己先商量,协商不行,他再出面。

    这也本是黄老派的传统治理之策。

    与民休息清静无为,若非必要,绝不干涉百姓的私生活;只要百姓不触犯法律,他们爱干嘛干嘛。

    想淘金就去淘金,想捕鱼就去捕鱼,想开荒就去开荒。

    山泽盐池和矿山江河,全部开发,不设任何限制。

    甚至在后期,连游侠们联合起来,出境去抓捕和围剿生番野人的部族,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他们不犯法(在安东治下),管他们呢!

    官府只需要维持正常秩序,稳定社会治安和经济就可以了。

    但这三年多来,安东的变化,却渐渐超乎了他的想象。

    甚至超出了他的控制。

    杂家思想大行其道,用众和贵众之说,充斥官衙和民间。

    无数人大喊着‘贤愚在心,不在贵贱,信欺在性,不在亲疏’。

    然后开始了各种自治、自洽和自我协商。

    作为都督,薄世当然不能不管,也不可以不管。

    因为这明显超出了国家法律的允许范畴之内,更可能使得地方势力坐大。

    但,作为黄老思想的拥泵,他的本意,却也不想干预太多。

    于是,干脆就玩了个‘公议’之制。

    地方自治?可以!

    但要官府点头,且由官府主导。

    不能让其他人自说自话,自行其是。

    最初,薄世以为如此一来,应该就可以让安东之地回归正道,使民风淳朴,即使不能做到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也应该可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但怎知……

    想着今日安东的局面,薄世也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感觉有些胆战心惊。

    “也不知是对是错啊……”薄世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担忧。

    今天的安东,在黄金和鲸鱼以及屯垦团的相互作用下,非但没有出现什么‘民风淳朴’,恰恰相反,民风彪悍至极。

    地方上豪杰遍地,山林之中,好汉如云。

    安东地区的人民,无论他来自哪里,基本都是笃信着‘努力就可以改变自己与家人的命运’或者‘勤奋就可以让生活更好’。

    所以,安东人的性格,说的好听点,叫‘慷慨激昂’‘胸有鸿鹄之志’,说的难听点,其实就是胆大妄为。

    在元德三年到元德四年,安东淘金潮最疯狂的时候,除了屯垦团和各大主要城市外,其余地方,一度混乱不堪,罪案四起,光天化日之下,也有杀人越货和抢劫劫剪的事情发生。

    当时,都护府只能束手无策。

    因为根本没有办法管这些事情。

    游侠们本就冲动,到了安东,没有了管制和官府的铁拳,更是无法无天。

    哪怕是薄世这个都督,对这种情况也是束手无策。

    只能派遣军队,沿着主要道路巡逻。

    至于荒郊野外……

    那些地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人能知道。

    到了元德四年夏天,马邑之战进行的时候,安东的商贾和地方上的贵族,终于无法忍耐游侠们的嚣张了。

    他们联手要求都护府衙门严打一切非法活动。

    由此,出台了《备盗贼令》,这部经由公议后出台的安东地方法规,在沿引了汉律的《贼律》的相关条文的同时,对各类恶性治安案件,予以更强力度的打击。

    对于游侠犯罪,更是几乎零容忍。

    完完全全,就是拿着法家对待犯罪的态度,对于一切行为违法之事,采取严厉打击。

    以至于,现在的安东地方官府,在治安问题上,几乎比法家还法家。

    主政的杂家士子和受到杂家影响的官员们,严格执行了一切法律法规。

    特别是刀间出任了安东都护府备盗贼都尉一职后,这个过去的游侠巨头,针对游侠的特性,发起了所谓的‘悬赏’。

    一时间,整个安东一地鸡毛,到元德五年,曾经势大难制,不可一世的游侠们被彻底打没了脾气。

    所有敢于反抗和敢于违法的人,统统成为了尸体。

    其中一半以上,是被游侠自己杀掉的。

    没办法,财帛动人心,特别是当某些人的脑袋,成为了行走的黄金之后。

    他们的下场自然是可以想象的。

    只是……

    薄世摇摇头,今日的安东,根本就是一个怪兽,一个无法被辨认的实体。

    民政上,地方官府和基层,用的是黄老无为思想和儒家的某些理念在管理。

    治安上,用的是法家的政策和方法。

    而屯垦团之制,又是耕战的究极形态。

    至于经济上,特别是商业贸易之上,用的却是一种薄世也不明白的东西。

    今日的安东,已经沦为金钱的奴隶尽管薄世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因为占据安东地区人口多数和掌握着话语权的人,都是从中国各地迁徙到安东的移民。

    这些人,有的过去是中国各郡国都头疼无比的刺头,是横行市井的混世魔王,也有来自各个列侯家族的二世祖、纨绔子和混世魔王,更有着大量失意、落魄文人,乃至于罪犯刑徒。

    这些人,本就没有什么道德和羞耻感。

    追逐金钱的**,强烈无比。

    尤其是游侠们和列侯子弟们,他们本就是为了黄金而来。

    当安东开发加速,这些人迅速占据了大量社会资源和地位,进而成为了安东社会的中上层。

    是以,安东的经济,尤其是商品经济粗放而狂野,犹如脱缰的野马。

    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做的,不敢去尝试的。

    只要有钱赚,他们压根就不在乎,自己在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性质?

    为了钱,游侠们在荒郊野外与淘金河之中大战连连,死者无算,尸骸填满山谷。

    为了钱,一支支马队,在鲜卑人、乌恒人、丁零人的带领下,深入冰原,围捕那些生番野人,将之掳回安东,还美其名曰:使之得圣天子之泽。

    为了钱,安东人可以上山与虎豹熊狼肉搏,可以下海与鲸鱼鲨鱼搏斗。

    安东的每一个五铢钱上,都沾满了血与泪。

    而这所有的一切,却又共同构筑了安东的形象。

    安东人重视纪律与秩序,但同时充满冒险精神,敢于冒险并且勇于冒险。

    只要他们认为时机适当,他们就会践踏法律和道德,去做那些他们认为值得尝试的冒险。

    安东的社会,既祥和,又充满了黑暗与肮脏。

    某些农村和屯垦团,鸡犬相闻,民至老死而不斗气。

    但在城市之中,却又是喧哗鼎沸,人人争先恐后,竞相寻求机会。

    但偏偏,他薄世,在这些问题上最有发言权的人,却不能对别人说这些问题,甚至不能吐槽。

    因为,这些是他的政绩。

    别管好的坏的,都是他任内的事情。

    这让薄世很尴尬,也很苦恼。

    马车渐渐抵达长安城的城墙范围,薄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最后回望一眼遥远的安东,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有生之年,都不大可能再回安东了。

    尽管,他深爱和眷念着那片热土。

    甚至,就连安东冬天的严寒,也让他感到沉醉和着迷,那千里冰封,山舞银蛇的壮观场面,是他永生的记忆。

    但国家和朝堂,是不可能再允许他回到安东的。

    除非安东出了大乱子,非得他这个首任都督去救火不成!

    走下马车,外面的阳光刺眼,空气酷热。

    此时,已经是汉元德七年的夏六月中旬了。

    长安城,正处于一年一度,最为繁忙和热闹的时间。

    数不清的来自天下各地的考举士子,正汇聚长安,为自己和家族的未来而拼搏。

    这些士子之中,有不少来自安东的子弟。

    而他们显然也听说了薄世今日归京,所以,薄世一下马车,远方的道路上,就传来了阵阵欢呼声和整齐的祝福:“君候公侯万代!都督青云直上!”

    对安东人来说,薄世这个都督,是他们记忆里永远的美好画面。

    他不贪,不揽权,还很亲和。

    无论是上层的贵族,还是中层的商贾、游侠,或者底层的百姓,薄世都能与他们做朋友,聊天吹牛逼。

    但只有薄世自己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大部分,都是迫不得已。

    为了政绩,他不得不与杂家合作。

    为了名声,他不得不与安东的游侠和贵族虚与委蛇。

    甚至,他还不得不按照天子的指令,去做很多他不情愿的事情。

    譬如,扶持杂家,譬如,实行派遣工制度,譬如让陈和陈须兄弟为非作歹,自行其是。

    但其他人不知道啊,所以,在他们印象里,薄世的形象向来很好。

    特别是当他卸任时,许多人甚至不知所措。

    无数人担心新来的都督可能会‘毁尽善政,而用苛政’。许多商贾和游侠都是战战兢兢,甚至已经有人准备逃离安东,免得被牵连进风波里。

    薄世望着这些人,微微稽首一拜,然后就走向前方。

    前方,数十名官吏,已经整整齐齐的站在了一个凉亭旁,见到薄世,他们连忙迎上前来,纷纷拜道:“卑职等拜见明府!”

    两个月前,长安官场剧震,整个内史衙门,几乎都被牵连进去了。

    甚至连内史都畏罪自杀。

    但两个月后,时间似乎抚平了一切创伤。

    至少,对于长安官场来说是这样的。

    大量的关中基层的年轻官员,被抽调到了新的京兆尹衙门,从天下郡国抽调来的精英走马上任,带着这些年轻人,在仅存的百余名旧内史官僚的辅佐下,重建了长安的官场秩序。

    同时也给长安注入了一股全新的活力,焕发出了昌盛的生机。

    过去,长安的各个衙门和各有司,特别是实权部门,基本被旧官僚特别是士大夫家族所垄断。

    很多职位,虽然不是世袭,但事实就是世袭。

    祖父是xx令,父亲是xx令,儿子也是xx令,这样的现象甚至一度成为了主流。

    至于明明都已经七老八十,还不肯致仕,死也要死在岗位上的官员,更是数都数不清楚。

    但现在,整个长安的九卿各衙门,都像被一场飓风吹过一般。

    曾经牢不可破的森林,现在已经被吹的七零八落。

    曾经紧密的利益集团,如今破碎成一个个碎片。

    飓风中心的内史衙门,更是几乎被连根拔起。

    新生的京兆尹系统,则在坏死和腐朽的内史衙门的尸体上抽出了新枝丫。

    官是新官,吏是新吏。

    年轻、有进取心、有责任心。

    在回京的路上,薄世已经看过了自己的所有主要副手的资料和档案。

    他知道,此番天子,为了重整长安的官僚系统和素质,可谓是下了血本了!

    长安令,是从河东郡调来的杨晖。

    此人,是先帝之时,第一次考举的百人名单之中的人。

    虽然排名比较靠后,但这些年来,成绩突出。

    他在河东郡历任了大阳县蔷夫、都邮、大阳令等诸多职位,一路从基层爬到了千石的河东郡主薄一职。

    特别是前期的那些职位,每一个都是在收拾烂摊子当年,大阳县是天下公认的泥潭。

    但杨晖却从这个泥潭爬了出来,还使得大阳的情况迅速好转,无论是户口还是田亩数量,每年都在增加,他每年的考绩也都是最!

    所以,天子特地将他从河东郡调到长安,担任首任长安令,也是薄世将来最重要的副手。

    所以薄世对这些僚属一拱手,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问道:“河东杨公何在?”

    一个年纪与薄世差不多的官员闻言,出列拜道:“不才杨晖,敬拜明府!”

    “善!”薄世一看着杨晖,立刻就满意的点点头,仅仅从此人的外貌和精气神上来看,薄世就知道,他就是自己需要的那种人精明、能干,熟悉基层事务,可以为他主持大部分工作!

    而黄老派的官员,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把事情交给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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